斯巴达夏季的酷热,足以让精力最旺盛的狗子偃旗息鼓。
阳光炙烤着平原,唯有躲在橄榄树下才能苟延残喘——
可惜,现在就连这最后一片净土,也被不速之客入侵了。
雅辛托斯靠坐在树下,脑袋往背后微凉的树干贴了贴,避开不速之客靠得极近的脸,心情挺好又不那么好地笑了一下:“仄费罗斯,如果我没记错,你已经有妻子了。”
他很有理由心情不好。
任何做梦梦到自己脑袋被砸烂的人,都不会在惊醒后有好心情。
尤其是梦中的凶手就站在他面前,正看似深情地告白,说出的话却离奇地与梦中一模一样。
但当他深呼吸了一口干燥却新鲜的空气后,雅辛托斯又有种意外捡到了第二条命的感觉。
眼前的一切突然变得格外美丽,早已看厌的斯巴达平原从未如此生机盎然,欧罗达河的波浪上游弋着鎏金般的阳光。
就连面前神色阴郁的西风神,仿佛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仿佛。
西风神眼神直勾勾地看着雅辛托斯,过于深的眼窝让他原本就阴沉的气质更加阴鹜:“妻子?不。为我生育了三个孩子,并不意味着就能和我拥有婚姻关系,她只是我的情人。”他不仅没有识趣地后退,反而更逼近几分,眼眸中带着一种冷酷的审视,“雅辛,为什么拒绝我?是不是因为太阳神阿波罗?”
西风神的目光在雅辛托斯的脖颈上巡睃,撑在树干上的手微微抽动了几下手指。
愤怒和嫉妒几乎将他的胸腔烧空,疯狂的杀意在西风神的大脑中呼啸。但每当他将视线往上略偏一偏,看见雅辛托斯那张脸,仄费罗斯的杀意就像遇到了关隘的水流,被扼制得本能一滞,连带着因为怒火而急促的呼吸,也下意识地放轻下来。
凡间的诗人们都在传唱,太阳神阿波罗有着无与伦比、让奥林匹斯众神都羡慕的俊美容颜,但让仄费罗斯说,这群诗人纯属是放屁鬼扯没见识。
假如说在捏脸这件事上,造物主给予了阿波罗三分优待,那剩下的七分一定统统都倾斜给了雅辛托斯。
作为斯巴达的王储,雅辛托斯享有同龄的斯巴达男子无法拥有的特权——不必参与军事化训练。
这也就意味着,当同龄的斯巴达年轻人还在遵循制度,二十岁前不允许蓄发、三十岁之前不允许蓄须的时候,他已经和其他年长的斯巴达贵族一样,拥有了一头保养得当的长发。
瑰丽的金色卷发茂密而蓬松,在夕阳下渲染出玫瑰般的色泽,发丝下茵蓝的眼眸仿佛澄净的爱琴海,倒映出漫天醉人的霞彩。
二十岁正是男子最为美好的年纪,他年轻的身躯覆盖着纤薄肌肉,兼具着青年人的结实与未褪的一丝少年青涩,被顺垂曳地的斯巴达红披风覆盖严实。
线条干练精巧的弓箭背在身后,弯刀与短剑比起武器,更像是装饰一般,被侍奉他的黑劳士悉心悬挂在他柔韧的腰间。
西风神喉结滚动了一下:“……说话。”
雅辛托斯控制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自己动手推开西风神,顺带按了按莫名跳动着疼痛的眼皮:“不。当然不是因为阿波罗。”
如果没有做刚刚那场可怕的梦,雅辛托斯可能真会点头。但现在……
雅辛托斯移开手指,望向不远处的斯巴达平原。
梦中,他就是在这里答应了阿波罗的求爱,却也因此惹恼了西风神。
他还记得梦中的惊鸿一瞥——河边芦苇荡中,窥伺到这一幕的西风神,面容因为嫉恨而狰狞可怖,淬着毒的眼神笔直扎来。
平原上,年轻的王储还在大笑着和新晋爱人比拼着臂力,年轻气盛的面庞上是对胜利的渴望和愉悦,潜伏在草丛中的西风神却像眼镜蛇一般,微直起身。
神明只稍抬起眼,雅辛托斯掷出的铁饼,便被西风轻易地改变了方向。
沉重的铁饼在空中猛然一个疾转。
用比去时更快的速度,狠狠砸向雅辛托斯的头颅。
——啪嚓!
疼痛直捣入脑颅深处,伴随着自己头骨碎裂的脆响,让雅辛托斯在这酷暑之中,满背冷汗地惊醒。
西风神发出一声半是冷哼半是嗤笑的气音:“说谎。”他似乎早憋着这一出,以至于语速像排练过很多次一样的快,“三天前,我来到斯巴达,却听见你在阿波罗神殿中祈祷神明的降临,并且向他示爱——”
“你误会了。”雅辛托斯干脆地打断。
西风神抬臂环胸,冷笑着等待雅辛托斯的解释。
“……”
“…………?”
雅辛托斯面不改色地和西风神对视,仿佛因为想不出下一步而卡住的人不是他自己。
风吹过芦苇荡,送来女孩们的嬉闹声。
雅辛托斯随意扫了眼河畔,目光在稚童高举过头顶的泥偶上停顿数秒,获得了鬼扯的灵感。
借着披风的掩护,他将左手不着痕迹地背到身后:“我祈祷的神明不是阿波罗。”
西风神:“你说谎!你在阿波罗神殿中,怎么可能不是在向他祈祷?”
雅辛托斯从容不迫地收回手,掌心摊开:“是向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