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从未想象过的话让玉徊在原地愣住了。
兜了一圈,竟是绕到了这里。就算玉徊再怎么在宫中磨练出了好脾气,此时也禁不住觉得气涌如山。
她胸中怒气翻江倒海,可看着白严一幅要替妻子儿女殚精竭虑的样子,又突然泄气下来。
她替阿娘,也替自己觉得不值。
“转移爵位,爹爹是疯了不成?拿死人的爵位转给活人,我从没有听过这样的事!”
白严脸色不好,大约也是知道自己的要求荒唐,起身背手走了几步,“所以爹爹才来找你。你是你母亲唯一的骨血,若你肯为你姨母说句话,就没人再能指摘她什么了。”
一字一句,说的全是锥心的话。
白玉徊到底没忍住,心中忿恨喷薄而出:“我倒想,可却没那脸皮!若爹爹执意如此,那便努力升迁吧,说不定哪天爹爹自己做了太子太师,到时候岂止太子少师的儿子,便是连太子,妹妹也未尝不可肖想!”
这话不留情面,白严气得连说几个“好好好”:“果然随了你母亲的刁钻劲儿——也罢,你不答应,我有的是法子,不再上你这不孝的呆婢面前找气受!”
白严一甩袖子留下句“且等着吧”便走了,只留下白玉徊在原地胸口起伏,咬牙站着。
不是亲耳听到,谁能相信一个父亲竟会管女儿叫“呆婢”这样折辱的词?只恨她已入了宫,再也出不去,不能给那双害死了她母亲的罪魁祸首厉害!
雨势渐大起来。白玉徊到底顾及还有宫宴,咬了咬牙,转身回了慈宁殿。
而她并没注意到,方才一道身着靛青圆领袍的身影始终站在檐下,看完了这对父女的争执。
大皇子慢慢打量着白玉徊离去的背影。
十五岁的女孩子,身条柔软,鲜嫩得像刚掐下的莲藕。何况还是这样一个美人的十五岁,真让他浑身兴奋,挪不开眼。
旁边的内侍嘿嘿一笑,问:“殿下何不今日就将公主带回去?反正她又不是亲妹妹。太子也没到,又不会来争...”
“住口!今日起太子回金陵,你们都给我夹紧些尾巴!”
前面的话,大皇子还含笑听着,可内侍一提到“太子”,大皇子却猛一激灵,面色阴沉下来,喝道,“若被他寻到了错处,几个我都不够死的。明白么?”
内侍惶恐,跪下请罪了一片。大皇子负手离去,沉默一路。
快到慈宁宫时,他才挑了下唇角。
是妹妹,但又不是妹妹...这才是妙处。这些宦者又怎么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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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没有秘密。
不过两柱香的时间,玉徊在慈宁宫前被白严找上门来的消息已传遍了公主之间。
太后还没有入席,只有外命妇与宗室女三三两两坐在一起,轻声细语地说话。除了这些人,公主们又另是一片聚在一起。
公主们身份高贵,自然也更高傲一些。
“真是奸夫□□蛇鼠一窝,世上竟有这样的父亲!”
妙华公主宋昙气得脸色涨红,扯紧了手中的鱼虫纹丝帕,为白玉徊恼火。
“他要其他的也就算了,居然把主意打到我母亲身上,无非是欺负我入了宫,手伸不进家里罢了。”
殿中空气闷闷的,云层堆积着,直要压迫到廊下似的。
玉徊有些热,点鹭便在一侧拿团扇为她扇起风来。那团扇扇面用的是今年新贡的锦光缎,滚着许多层金线,摆起来仿若粼粼摇动的海面,一派天家富贵气象。玉徊瞧着那光,心里难受,“我知道他心里全是我弟弟妹妹,可也没想到他会做得这么绝…”
“那你打算怎么办?你知不知道,你父亲这事真说起来也不是不可能...”
“我知道。”玉徊也头痛着,接过妙华塞来的冰糖冷元子抿了一口,压下喉口的腻意。
一般来说,转移诰命这事确实荒唐,一旦白严真的上折子求了,不用她说,御史台都能给他参个倒仰。但这事坏就坏在天子开过一回老例。
几年前,天子后宫的林美人与房淑仪争宠,闹到了天子面前。彼时房淑仪虽位份高,却早是宫中老人,而林美人却是天子爱重的新宠,一旦交给天子来裁夺,难免偏心。
房淑仪是个烈性人,不服,再三抗辩却没得到正义后,愤而投井自证清白。然而这番举动不光没能引来愧疚,反而最终惹恼了天子。在房淑仪下葬后转日,由于淑仪人数的限额已满,天子竟把她的淑仪位份与封号一并褫夺,然后赐给了林美人。
房淑仪为人们留下的惋惜与谈资不必再说,只说天子这一“转让封号”的行为,倒是像给白严指了条明道似的——他若效仿天子的做法,只怕也没人敢明着说他的不是。毕竟骂他就相当于骂天子,谁敢做这个出头鸟。
到底是自己的父亲先做下的事,妙华公主再觉得不妥也知道不该妄言,只能憋着气噤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