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羚的客栈都找过吗?”
松鹤消失了。
宛月皇宫的御书房里。
江楚舒舒服服坐在铺着兔绒毯子的长椅上,右手执笔,狼毫笔尖蘸满朱砂,在一本本奏折上圈点批注,字迹随着他手臂挥动的幅度而龙飞凤舞、张牙舞爪。
桌案右边,乱七八糟堆放成小山的奏折是他批复过的,左边码得整整齐齐那些是待批复。
江楚是这深宫朝堂摸爬滚打二十年的上位者,他谨慎又不拘小节,眼光挑剔却恣意随性。
看似龙飞凤舞的批注,点评一语中的,事项安排条理清晰。
他于朝务上,有着所有帝王该有的敏锐、果决,还有着半生顺遂的皇子没有的坚毅和执着。
张盛手中的拂尘斜靠在臂弯,一副看淡生死模样,惜字如金,“查过,没有。”
自那夜初遇之后,江楚有七日没有见过松鹤。
松鹤自那夜之后,再未出现在白鹿阁。
派去天盛调查他身份的暗卫尚未回来,猎物先不见了。
国主陛下三千暗卫,在一夜里排查了金羚城内每一家客栈的每一间客房,一无所获。
“消失了?”
笔尖悬在奏折专用的金栗笺纸上方,朱砂红墨顺着狼毫汇聚笔尖,凝出一滴摇摇欲坠的红珠。
江楚抬眼看了眼张盛,尾音上扬,半笑不笑。
“是。”张盛应声,没有过多情绪。
他往后靠了靠,狼毫笔被丢在一边。失落是真的,可要说找不到松鹤就让他伤心欲绝、茶饭不思,那不至于。
不过是已经叼进嘴里的美人蛇,一个没看住,跑了。
猎鹰生出两分挫败感。
张盛冷漠看着,“继续找?”
江楚挑了下眉梢,笑道,“不至于,朕干不出掘地三尺找人的事。”
哪有再寻觅一个新美人来得省事,还愁找不到漂亮书生吗。
候在一旁的小太监把笔端搭在砚台,依然有几本奏折上滚出几星斑驳红迹。
桌案上,在那堆奏折旁边,放着一枚传声石。
半个时辰前,被江楚随手丢在那里。
“朕送出的那枚传声石,可是放足了灵髓石?”
江楚再次拿起那枚传声石,修长的指节捏着石身,正反左右查看。
三日前,他通过传声石给松鹤传送过邀约品酒的消息,直到今日也未收到答复。
负责江楚起居的小太监闻言,“扑通”一声双膝跪地,额头深埋,“回禀陛下,奴才真的放足了灵髓石。”
“放就放了,哆嗦什么。”江楚懒洋洋笑着,笑意未到眼底。
小太监的额头抵上深色地毯,不敢回话。
张盛恭恭敬敬站着,面不改色,也不言语。他心里知道,陛下这是被人放鸽子了。
虽然不知陛下和那美貌书生攻到第几垒,但看陛下回来那晚志得意满、春风得意的样子,应该是进展顺利。
被放鸽子这种事,头一遭。
传声石再次被丢到桌案上,江楚从长椅上站起,捞着他那把由本朝书法大儒题诗的折扇,两指提了提宽大繁琐的龙袍,抬脚就往外走。
“把国师叫来,让他瞧瞧给朕弄这破石头是不是坏了。”
还是心有不甘。
小太监颤巍巍应下,没敢抬头。
江楚冲张盛扬了扬下巴,脚步没停。发冠上垂下的细碎珠幕一阵风动,在正午的日光里闪烁着耀眼珠光。
今夜,必须要有一个美人在他身下狠狠叫着哭。绝不再独守空房,一国之主忿忿不平。
金红色长鬃大马在白鹿阁门前站定,流泻着力量的尾巴左右甩着,动作稍显僵硬。
马车尚未停稳,门童抱着脚踏迎上,脸上挂着五分好评的微笑。
江楚越过脚踏,抬腿跳下,径直朝白鹿阁后院疾走。
他今日微服出来,起居太监给他配了一身墨蓝色束袖劲袍,长发半束,被白金云纹发冠簪着,腰间挂着一块白玉雕成的吉祥如意结,一副丰神俊逸的世家公子模样。
江楚生得极好,尤其一双凤眼总是笑得多情,幼年经历本应造就他阴鸷偏执的性情,可他却是鲜活光明的。
今日是曲水流觞宴最后一日,当是品茶赏画。
白鹿阁后院的空地上,无数古今名家的丹青真迹精心装裱,一幅幅展放一圈,被高高挂起。
而平整的石板地面上,摆放着矮脚茶案,文人们三五一桌,跪坐蒲团,品茶赏画之余,时而交首赞评。
“陛下,您这是?”
张盛跟在江楚身后,低声询问。
江楚正慢悠悠走在茶案间的小道上,折扇被他打开,一下下扇着。
他停下脚步,偏头露出“你傻啊”的表情,“朕的美人溜了,今日又是这文人宴最后一日……”
江楚不再看他,那双闪烁着星芒的眼睛再次四顾打量。
害,合着是回来找补的。张盛只觉自己多嘴,垂目腹言。
猎鹰的视线在一众文人身上一一扫过,十足冒犯。
身后张盛双目警觉四周,右手握着藏于袖袍的袖箭。倒不是怕刺客,而是陛下这样容易被人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