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正浩扶了扶自己的黑边眼眶,看着眼前从容的少年在听到“心药”,第一次垂了眼睫时,他心有不忍地说:“你外婆这个病啊,你也别太担心。或许,你能解也说不定。”
他给老人做检查时,听着老人念着“小屿”“小屿”,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张正浩瞥了眼手上的本子家属签名那一栏,赫然写着林邺屿三个字。
少年的字清冽又飘逸,同他给人感觉大差不差。
可垂了眼睫的少年,像极了淋了雨被抛弃的小狗,狼狈极了也可怜极了。
季北烛拿着假条赶到医院时,就见此一幕。
没有犹豫地站到少年身旁,握紧他清瘦冰凉的手,“林邺屿,我一直都在。”
少年垂眸,哑着嗓子问:“你怎么来了?”
“我外公等会有个小手术,需要人照顾。”
父亲要赚钱养家,母亲要照顾两边的老人和小孩,根本忙不过来。老家的奶奶好像摔了一跤,也不知道严不严重……
守在手术室外的季北烛眉头微拢,无声地叹了口气。
高三好苦,人生更苦。
多事之春夏,只愿都能平安顺遂地度过。
八年前,病房的老人从鬼门关度过,自知时日不多的他,拎着满心愧疚的小孩一遍、一遍地学着保护自己。
“遇到他人溺水时,不得、不得擅自下水救人,应采用呼救等方式进行求援……”
“自己的生命比什么都重要,无论、无论什么情况,都要以自己的安全为主……”
“不能做没把握的事,不能赔了、赔了夫人又折兵……”
“……”
艾元白半闭着眼倚在床头,静静地听着床边小孩软软地哭腔,第一次狠下心来,不去安慰没安全感的小孩。
“遇到他人溺水时,不得、不得擅自下水救人,应采用呼救等方式进行求援……”
“……”
“外公,我错了……”
愧疚、不安像一团团黑云,笼罩着床边身形单薄的小孩。
这日的夜像极了他出生时的那个雨夜。
夜色浓稠,水声密集,躺在婴儿床上的人儿,小小地、蜷缩成一团……
当年蜷缩的小婴儿,长成了如今身形单薄的小少年,没变的点依旧是没人给他安全感和归属感。
可他一句软软地带着亲昵的称呼、含着哭音的认错,依旧能就将病床上看似无坚不摧的老人击得溃不成军。
就如那个雨夜,尚且年轻的老人抱起婴儿,来回踱步轻哄着小人儿。待怀中的人儿渐渐放松睡着后,又通宵为他改名。
如今,依旧……
病床的老人支起破败的身子,缓慢地揽过床边的小孩,同小时候哄他入睡那般轻轻拍着他的背,一下、又一下……
他说,小屿,别哭。
他说,我们小屿没有做错,是他的错。
他舍不得小孩拿自己的命去犯险。
他说,救人是一件值得所有人夸赞的事情,只是他想自私一点,不想自己爱的人去做。
……
就这样,在那间小小的、充斥着消毒水的房里,老人又教了小孩许多许多的东西。
而小小的少年执拗地休了学,在老人无声的纵容下。
然后,常年站在国旗台下发言的小少年也就此不见……
八月,本该在盐城的小少年依旧守在病房,背着防溺水的知识、为人处事的原则。
病床上的老人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某日,难得有些精神的艾元白朝床边明显沉稳了许多的小少年招了招手。
他说,邻村的李伯要去一趟盐城,让小少年跟着去。
毫无疑问,小少年拒绝了。
可姜还是老的辣,老人打起了感情牌。他说,他想听小少年眼中弟弟的模样。
他说,我就在这等你回来。
别害怕。
他说,我还等着你从盐城回来,教你英语呢。
他将小少年所有的害怕都以隐晦的承诺方式陈列出来,安抚着他。
于是,两天后,白色的病房少了一道小身影。
然而,八年后,白色的病房依旧出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窗外的天阴沉沉的。
病床上,昏倒的老人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她偏头怔怔地看着趴在床边,面容疲倦又落寞的少年。
耳边响起少女温软平淡的话。
她说,以爱之名的束缚,他当真是快乐的吗?
“您没了阿公不能活,他就能了吗?这八年来,您痛苦悲伤,他又何尝开心过?他甚至还要承受您乃至您女儿的情绪。他从不过生日,您应该是知道的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还有可能是那个推波助澜的幕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