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5pm,德国埃森
克虏伯行政大厦三楼,采购总务处的办公室内,女助理露西亚泡来两杯花茶,一杯递给总经理阿塔贝尔先生,一杯递给他对面的女士,然后她将窗台那些照耀过阳光的绿植一盆盆收回,百叶帘徐徐下拉,合上敞开的窗户,打开屋内的供暖系统,一切在她手中是那么简洁干练又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另一边,阿塔贝尔不知在签署一份什么文件,流畅的花体字母落在纸张上伴随书写的声音发出令人安心的摩挲响。
其实,邱月明在卡斯普罗度假村的那个夜晚第一眼见到这位阿塔贝尔先生的时候,是有些吃惊的,因为他看上去居然和希普林是如此的相似。
当然不是指容貌,而是说他们都有一种像从Pelikan墨水里浸出来的文雅。倘若真有人见过他们俩,那是绝不会把这二者联想到一个刚毅的军人或一个狡黠的商人。他们倒更应该像是坐在莱比锡的国家图书馆里谈讨黑格尔的辩证论或伊曼努尔的古典哲学。
可这位阿塔贝尔先生除去相同处,和希普林又有一些不同,那就是他的眼底总有一种沉沉的阴郁,尤其是他不说话的时候,看上去更像一个有些发愁的诗人。
没等多久,阿塔贝尔就将手上的文件装订齐整后塞进了牛皮纸袋中,封上漆蜡,然后交给一旁的露西亚,露西亚此刻才终于从这间办公室内退了出去,临走她还不忘以最轻的动作替他们合上门。
阿塔贝尔将钢笔搁置在一只漂亮的瓷器笔架上,然后悠闲地交叠起双腿。
“好久不见,邱小姐。”
“很高兴,您还没有忘记我,哈尔巴黑先生。”
她坐在他的对面,道奇蓝的长裙将她衬得有一种独属于黄种人的暖白,看上去格为温婉,而纤长的手指勾起一缕发丝嵌入耳后,那模样妩媚又动人。
阿塔贝尔提起桌上的精美瓷茶杯,示意她品尝。
“我记得中国是一个盛产茶叶的国家,但在德国,我们也有很不错的茶,这是产自于维也纳,一个很历史悠久的品牌。”
邱月明提起花茶饮啜了一口,一股淡淡的花香,和中国茶是截然不同的味道。
“中国的瓷器也很漂亮。”阿塔贝尔继续说道。
邱月明低头看手中是一套宋代汝窑杯,从裂纹上能看出一些悠久历史,但她不是鉴赏家,看不出任何名堂,不过也能肯定这绝不是一套普通的茶具。
“八年前,我从一个偷渡的中国商人那里发现的,当时他太缺钱了,所以我只花了十美元的价格就买下了这么一整套。”
“很值当的一笔交易。”
阿塔贝尔点点头,“知道吗,弗雷德(克虏伯总负责人)也很喜欢瓷器,虽然日本人向来夸赞他们的器具更精妙,但我们对于这种巧夺天工的手艺却更赞赏无比。”
“真难以想象。它是由一个落后的民族产生的。”他发出一声低低的感叹,带着一丝惋惜。
“在一千多年前,举着棍棒蒙昧争斗的雅利安人们也不会想到,多少年后会产生令人颤栗的第三帝国装甲队。而那个时候,中国的唐代却处于世界时代的巅峰。先生,我认为一切的事物都是遵循自然规律而发展,历史就是一个周期承接一个周期的循坏。”
阿塔贝尔看向她,没有笑容的神色让邱月明心内一怔,猜测是刚才的言语过激,得罪了这些自命不凡的德国人吗?
“你和我第一次见到的不一样,邱小姐。”这话克劳蒙斯也说过,也许是东方女性素来的柔弱让他们产生了先入为主的观点,可阿塔贝尔又继续说了一句:“但和我想像中的也没有差别很大。”
这倒是让邱月明很意外,她的眼眸笑起,一颗泪痣点缀风情万种:“很荣幸,我能否知道在您的想像中,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漂亮、温柔、听话,嗯……”他语速很慢,双手交叉在桌面上,盯着面前的姑娘,仔细说道,“还有,狡猾!”
邱月明一愣。
“茶的味道怎么样?”在她没有做出反应之时,阿塔贝尔又问了一句。
“很不错,茉莉香——”她突然顿住了。
阿塔贝尔看向她的眼神正带着笑,那笑容是刺目的嘲讽。
“我记得希普林告诉过我,你的德语不是非常好,可是维也纳的德文有时会比德国境内的要更复杂一些。”他说着用指头无聊地向茶包垂下的那只小小标签弹了一下。
“让我们言归正传吧,说一说,你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哦不,是你能给我带来什么。”阿塔贝尔从座位上起身,像一个估价的商人那样来到邱月明身旁不紧不慢地踱着步。
“我是专程来促成您和希普林的交易——”
她的话没说完,阿塔贝尔立刻打断道:“邱小姐,就不能做个诚实的好姑娘吗?”
邱月明被他一双眼睛盯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强装镇定道:“我现在陈述的就是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