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中,是一直通向一条湍急的河边。
秦姜身体很累,神智却叫嚣着冷静。她不愿停下,又走出了一刻。
往日便不丰润的身子,在经历了燧阳迷障后,如今更是单薄,林风吹动她的裙踞,遥望更是弱不胜衣,如一朵含苞便已破碎的芙蓉。
太瘦了。
苏吴不动声色地想。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拦住了她。
许是多久没开口,秦姜的声音有些微哑,“我不累。”
“再这样走下去,你会先晕倒。”他道。
说着,在她跟前伏下身子。
秦姜怔怔地看着他平日掩藏在衣襟下矫劲柔韧的腰背,因蹲下而透出遒劲的肌理,呼吸间如同蓄势待发,透出一股迥异雅致的野性来。他见她不动,便回头道:“上来。”
“我……”
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苏吴的背很宽,趴上去的话,很温暖。
心头莫名浮现出这个想法。
秦姜古怪地红了耳根,慢慢地伏了上去。
苏吴似乎只是体贴她劳累而已,背着她,毫不费力地在林间穿梭,沿着刚才的方向,四处探寻。
她偷偷揽住了他的脖子,手背碰到了他时常滑动的喉结,像烫到手一样,想分开,却又舍不得。
苏吴再次闻到了背上传来的若隐若现的女儿馨香。
这清爽干净的气息中,比梅花山庄那次,多了几分清甜的胭脂花香。
她从前男装,举手投足带着文士的洒脱与利落;换上簪钗罗裙,仍改不了那股自在果断的飒爽之气,却偶尔会多几分柔婉的情态。
这种独一无二的气质,他觉得很好。
颈项传来她呼吸的小心翼翼。
不知是搭错了哪根筋,苏吴突然想到,她的笑、她的愤怒、她的恐惧、她的感慨。
唯有一次知道过她哭,但那时他尚不清醒,也看不见,只感受到手心里的潮湿和烫人的灼意。
不知她哭起来,是不是也如刚才那样,眼里凝着水汽,像朝雾和露水,惹人心怜。
秦姜伏在他背上,给他指路,眼睛睁得大大的,生怕错漏过哪一处。
最后,他们在一颗虬结向上生长的老树边停下。那棵树生长在地势起伏的坡间,树干被一根手臂一样粗细交缠的藤萝相缠,藤与树角力向下,树根根根崛起,拔出地面,树干与树根天然形成一个空洞,藏在坡里,里面足以低矮地缩进好几个人。
也许她会哭的。苏吴想。
秦姜的目光空茫茫的,从极高的树冠向下落,最后才迟缓地落定在树根之间。
她有点不敢相认。
这个低矮局促的树洞,瞬间将她拉回了那个幽暗无光的噩梦一样的夜晚。
她抱着秦蓟,秦蓟的血漏出于她的指缝,蜿蜿蜒蜒,流进泥土中。
头顶走过一次又一次强横粗重的脚步,每一次经过,都有簌簌的灰土掉在她头上、眼里。
她的眼泪流了整夜,不知道是被沙土所迷,还是因为感受到不再温暖的血。
她从苏吴的背上下来,拉开茂盛长出的细小藤蔓和枝叶,它们生长的根所扎进的土地,是一片隆起的狭长土结。
那正好是一个人可以埋进去的大小。
那是秦姜花了很久,偷偷摸摸地用偷来的柴刀挖出的坑洞,埋进了了无生气的死人,填上厚厚的土。
她好担心秦蓟会被嗅血而来的野狗刨出来,啃得尸骨无存。
“还好,它们没找到他。”她欣慰地道。
但是眼睛死死盯着隆起,面上的表情和欣慰毫不相干。
她蹲下身,取出早备好的铲子,报复似的,深深挖下。
苏吴转回身,向那两名落在后头的兵士道:“劳烦你们去买副棺材,这里有具死去多时的尸首。”
棺材和泰州府衙的捕快仵作一起到来,挖出了一具腐朽不见面目的男尸。经断定,应当是一年前被此地山匪所杀的百姓。
这样的尸首无人认领,便装入新买的棺材,重新入土为安。
坟茔地址,仍是这棵树下。
有平川公主这层关系,下葬之事变得极为顺利。泰州府衙甚至送来了纸马香锞和祭祀的瓜果米酒。
那两名士兵道:“此事可要禀知冯大人?”
“去吧。”秦姜道:“我想祭一祭这人。”
原本捕快要立碑,可又不知刻什么好,秦姜索性让他们免了这些,只叮嘱每年记得上坟插柳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