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周丹青似乎对他们格外优待，想也不想，便点点头。左右铺肆都关张了，没人为他守着摊，他便也不忙，慢慢地收拾了画卷画轴，下了幌子，竟推着那小车，收了摊。
秦姜二人跟在其后，依旧回了他那间赁来的小院。
回了屋，周丹青将东西放在往常的角落，又给二人奉了茶，将炭火烧旺，热乎乎地暖和了，才开口：“二位想知道些什么？”
“这回还需要作画么？”秦姜指着苏吴：“为他画？”
圆润的中年人斯斯文文地笑了，依旧好脾气地回答：“这回不用。”
他似乎对二人的来意有所察觉，也敏锐地感觉到她的窘迫，便只看着苏吴。
秦姜有些摸不着头脑。
苏吴开口：“先生曾师从周大家吧。”
回应他的，是周丹青惊讶得差点撒了茶盏的一抖。
周大家是侍奉过闵帝和先帝两朝君主的内侍官，之所以被称作“大家”，全因他的一手丹青妙技。
朝廷的画贡院虽养了一批画技精湛的文人墨客，但若要为内宫之人作画，通常不便传召他们。这时，便有了一些精通画技的宫人或者内侍，专为后宫作画。
周大家便是这样一位画师。
他晚年时收了一些义子，从中挑选出天资卓越者，传承他的画艺。
——周丹青便是其中之一。
他跟了义父姓周，幼时便净身入宫，跟随周大家，一边侍奉，一边学画。他为人谨慎圆滑，又有作画的天分，十分得周大家的赏识。
但画艺再出众，若不出意外，他将也和义父一样，一辈子被禁锢在深宫内苑，笔下只有宫妃、宫人、内侍，和笼中鸟儿一样，飞越不出高高的宫墙。
“是素妃救了我。”周丹青握着温热的茶盏，时隔十多年，头一次向外人提起这段往事。
秦姜听到这个名字，心头便有了一丝恍然的预感。
这样草率的封号么？
周丹青和素妃是半个熟人。
她从前只叫素儿，并不能称“妃”，是和那些个宫人一样，连名号都没有的最普通的宫人，是天子从苏州而回，献给太上皇的许多礼物之一。
太上皇不喜欢那些礼物，自从在权势角逐中落败，便连新鲜的美人也兴致蔫蔫，每日只在他的太上无极宫枯坐。
素儿便在太上无极宫最冷落的角落，干了几年洒扫浣洗的粗活。而那时周丹青因是周大家的养子，出入宫禁，便比其他人多一分尊重，毕竟，谁不想自己的模样被画得更娇艳、或更精神一些呢？
素儿是一个很温顺柔淑的人，若有心计，这便能被称作“城府”；但她没有，所以这份温顺就只能称为懦弱。
周丹青有些可怜她，便偶尔在一些琐事上，关照了几分。
果然，素儿很感激他。
后来忽有一日，她被封了妃。
——太上皇的妃，那可是比天子还要高一等级的太妃。
但她高兴不起来，周丹青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太上皇病笃了。
同样病势沉重的，还有周大家。他自然不能与太上皇相比，只是被抬到了专门的一处冷宫，等死。
因此，为太妃们作画的任务，便落到了周丹青的头上。
“那段时日，我画了四十六位太妃。”周丹青缓缓道：“她们中有三十多人，是和素妃一道被封的。”
封太妃做什么呢？
自然是殉葬。
有子的、有权的、有后台的，都不在殉葬名单内，为了凑数，留存过气帝王的最后一丝体面，天子便新封了一批太妃，以待殉葬之用，其中就有素儿。
因此纵使周丹青已得了义父真传，他却总觉得，那些画里，即将殉葬的太妃们，眼里都有着抹也抹不掉的怨恨和绝望。
她们不被允许哭，因为跟随太上皇登天，是求也求不来的荣耀。
强颜欢笑，是为了让那些画看起来更好看，交到她们的父母手中时，能减免一分悲伤。
但素儿没有爹娘，因此周丹青按照惯例为她作了画，并问到家乡住处时，她很茫然地回答：“我娘死了，爹后来也死了。”
周丹青便问：“兄弟姊妹呢？”
“只有一个妹妹。”她的眸光黯淡下去，摇摇头，“不知去向了。”
但她依旧微笑着，让他画了一副丹青。
纸上的女子年不过十七，正是春花娇妍的时刻，面容恬淡，妆粉轻匀，端的一副娴雅温柔的相貌。周丹青落了笔，忽而想到自己的身世，同样爹娘早死，没个亲朋惦念，叹息一声，也不知更叹她，还是更叹自己。
素儿道：“多谢你从前对我的照顾，本想着日后有机会答报的，看来是不能了；你能否再帮我个忙？”
“你说。”
“这画，劳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