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往外走,才走了几步,忽听身后似乎有什么极沉重的东西坠到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还夹杂着金属触地的声音。她心头莫名其妙地一紧,连忙回头循声望去,果然是那扳了不知多久的女子晕倒在了地上。
李善用快走几步,赶到那女子身边,将她的身体扶正,为她推宫过血、导顺气机。如此半晌,那惨白干裂的唇上才微见血色,李善用随手将遮住她眉眼的凌乱碎发拨开,手却忽然顿住了。
乌瓜!!!
安乐堂的这个身披镣铐的重犯、受尽折磨的可怜女子,竟然是乌瓜!自从在毓秀堂大考的时候,乌瓜因行凶未遂,被宫正司带走处置,李善用就再也没听到过她的消息,万没想到她竟然在这个见不得光的地方,受了这么多年的罪。
“崔掌房,安乐堂中可有药房?”李善用勉力定住心神,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地平稳,“这姑娘身子太虚了,我略知医术,为她开个方子,调养一下吧。”
崔掌房果然没瞧出异常,摇头道:“我们这种地方哪来的药房呢,有病的能撑则撑,撑不过去的就送净乐堂了。我让人把她搭到房里躺着,看她的造化吧。”
李善用垂头不语,思量片刻,将乌瓜放到地上,站起身来,取出一柄玉如意递给崔掌房:“掌房方才说,心里盼着她撑不住过身,便得解脱,恭喜掌房心愿得成。您说过,此是重刑,因扳着时间过久殒命的也是有的,这姑娘身子孱弱禁不住,已经殁了。”
崔掌房不明白她的意思,明明乌瓜躺在地上喘气喘得好着呢,得李善用推宫过血,脸色也越来越红润,看着马上就要醒过来了。
“小李女官……”崔掌房迟疑地接过玉如意,凑近一看,这竟是上好的羊脂玉,质地细腻、白皙纯净,雕工也极好,若是拿去当了,必定价值不菲。
李善用目光灼灼地望着崔掌房:“安乐堂的逝者皆是送入净乐堂?我见她遭际可怜,想带她出去找个地方好生安葬,不知可否?”
崔掌房看看李善用、看看乌瓜,又看看手里的玉如意,终是一咬牙一跺脚:“罢了,请小李女官随我去办手续吧。”
乌瓜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从没见过的陌生地方。她心头悚然一惊,涌上的第一个念头是“得趁没人发现,赶紧回安乐堂,不然又要受罚了!”
她掀开被子,起身下床,这才惊讶地发现困锁了自己四年的镣铐已经不在,唯余腕间多年磨出的疤痕与老茧,身上也换了一身干净柔软的小衣。她走到窗边,犹豫了一下,手上加力推开窗户,一阵喧闹之声瞬间传入耳中,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夫妻吵架声、孩童笑闹声汇作一处——是再平凡不过的市井人家过日子的声音。
这是久违了的……人间的声音。
乌瓜自幼生长卢奴,卢奴被王师占领后,她作为王族女眷被押解至京,直接没入掖庭,便再未见过人间。现在、此刻,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京城的街市,如此地热闹、繁华、无忧无虑。她扶着墙,在窗边坐下,眼睛贪看外面的街景,不知不觉便已泪水盈腮。
“吱呀”一声,乌瓜被房门打开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躲到床底下,然后借着帐幔的遮掩偷看来人。
走进来的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大眼睛、圆脸蛋,身着鲜亮的鹅黄衫裙,虽身量未足,但举手投足皆带一股说不出的优美韵致,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得出的孩子,准是个大家小姐。
乌瓜心里发慌,偷偷缩回头,把自己紧紧地缩成一团,生怕被这位小姐发现,叫人来将她送回安乐堂去。
姑娘进到屋里,左右看了看,走到桌前放下手里的托盘,然后径自走到了床边,蹲下来往床底下看:“怎么不在床上躺着,躲在这儿干嘛?”
“奴婢知错!奴婢知错!奴婢知错!”乌瓜仿佛受了什么巨大的惊吓,趴在床底积着薄灰的地上,砰砰磕头。
姑娘连忙伸手去拽她,可是她力气极大,根本拽不住,只得大声叫道:“乌瓜别怕!是我,我是李善用呀!”
乌瓜猛地停住了一切动作,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望了过去,望了许久,才从眉目神态之间找到了些许熟悉的痕迹。
“善善……”时隔多年,再次叫出这个名字,乌瓜的声音又哑又涩。
“是我,是我,再不会有人伤害你了。”李善用的眼眶也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