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安静地听了片刻,懒懒地道:“为何读这些,闷闷的好生无趣,且去换了来。”
李善用并未依言而行,却是躬身谏道:“皇后是为女君,应知治国之道,治国之道即为治宫之道。国中鲜有‘隙’、‘蠹’而不亡者,内廷亦然。”
皇后放下手中的书册,抬头注视李善用,片刻才缓缓说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李善用道:“岂不闻‘内寇不除,何以攘外?近郊多垒,何以服远’?”
皇后哂然:“清元宫中哪来的内寇?”
李善用肃容道:“鬻权隐下者即为内寇。”
皇后的目光一凝,慎重地问:“你既言之凿凿,可有证据?”
“有。”李善用上前一步,呈上她从司簿司抄录的册子。
册子上的内容显示,最近三年,清元宫从修整宫室到翻种花草,各色工程每次都由固定的工匠承办。将作监工匠何止数百,如果按照流程办理,即便是同样的工程,也总会轮到不同的工匠承办,绝不可能巧合至此。会出现这种情况,只能说明有人内外勾结,如此想来,私索回扣、以次充好等等内幕已是不问可知。
若仅是贪污钱财,皇后可能还不会特别在意。最可怕的是,田婆婆与外人达成了这样的合作关系,如果趁施工之便在清元宫内做什么手脚,几乎没人会发现——毕竟,谁会盯着又脏又乱的施工场地看呢?
田温可是昭阳宫的人哪!
想想清元宫也许已被埋藏了什么巫蛊镇魇之物,甚至建筑材料里也可能掺杂了慢性挥发的毒物……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想到这些,皇后的面色变得极为凝重,当年贪图一时省心,竟然养虎遗患到这种地步……
“这些还不够。”皇后捏着册子,沉吟良久,才道,“田温在清元宫多年,要将她治罪,必须拿出更有分量的证据。这些东西,她随便就能找理由搪塞过去,若贸然动手,未必能成不说,只怕反倒寒了下面人的心。”
“更有分量的证据?”李善用傲然一笑,“娘娘想要,自然就有。”
想要就有?皇后不由想起沈婆婆的话,这人莫非真是个为求立功便不择手段的人?
皇后面色一沉,低声斥道:“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本宫行事一向光明磊落,断容不得伪造证据、罗织罪名的行径!”
“娘娘这话从何说起?自然是要查到实据的。”李善用目露愕然之色,解释道,“田婆婆执掌清元宫宫务多年,若要查明她是否确有贪污舞弊等不法行径的切实罪证,需全面清查其多年来经手的账簿文书,并访查牵涉其中的有司人员,非臣一人之力所能办到。因此,臣呈上目前能查到的证据,虽仅是九牛一毛,但足以证明田婆婆确有不法嫌疑,娘娘可以此为据命宫正司派人彻查,若是误会,也好还田婆婆一个清白。若有谁还要因此寒心,只怕是自己也不干净,值得一起查一查了。”
“咳,本宫不过白嘱咐一句罢了。”皇后见她如此理直气壮,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端起手边茶盏喝了口茶,稍稍遮掩面上尴尬之色,“既是如此,你把这东西留下吧,容本宫再想想。”
李善用知道自己刚到清元宫任职不久,这些日子一直四处奔波,不曾面见皇后深谈过,皇后对自己有些猜测和想法也属常事,故而并不以为忤。
她见皇后一时无意继续发问,明白该是自己说话的时候了,便上前躬身深施一礼,说道:“臣有一言,欲求教于娘娘。只是若问出来,恐于娘娘有所冒犯,但事关重大,臣既于清元宫任职,亦不敢不问。因此想先求娘娘恕臣犯上之罪。”
皇后心中正因误解了李善用不知如何安抚才好,闻言当即笑道:“李女史有话但请直言,本宫并非迂腐自大之人,岂有因言罪人之理。”
既得允准,李善用便开门见山,躬身道:“两年之后,朝中当有大事,不知皇后娘娘如今有何打算?”
太子与二皇子同龄,两年后便是太子迁入东宫、二皇子出阁之藩的时候了,到时前朝后宫必定少不得一番恶斗。皇后正是为了筹谋两年后的这桩大事,才费尽心思与史贵妃相争,将李善用和廖缪缪留在了清元宫。只是,李善用居然会直统统地把这件事拿到明面上来说,委实出乎皇后意料。
皇后被这短短一句话问住了,她沉思良久,才抬头看了看李善用:“本宫的打算就是,看看你与廖女官有何打算……”
“……”这回轮到李善用被问住了,她实在没料到皇后的回答居然这么直白,一时只觉哭笑不得,竟不知该如何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