氏幼子案最大限度地打击襄王与史家势力,务必使其一蹶不振,再无出头之日。
一切都朝着预期的方向发展,李善用多日来一直紧绷的弦,终于得以稍稍松懈。她随手拿起一本诗集,打开一看,内里却是被圈画得乱糟糟的百官名录,无趣地丢到一边,再拿起一本,却是那日与百官名录一起买来的近十年进士题名录合集。其实也不算买,是书铺掌柜不方便找零,当做添头给她的,拿来以后被她丢在一旁,从没看过。
题名录是每科会试发榜后,刊载同科登第者的姓名、年龄、籍贯、名次等和主考官、同考官的姓名、籍贯等内容的名册,因多用红纸,故俗称“红录”。今日无事,既然恰好信手摸到,不妨便拿来翻看一下,昔日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前三甲们到了十年之后,究竟几人拜相、几人封疆。
“咦,这不是工部郎中么,居然是状元出身,难怪升得这么快……”
“啧,这个礼部主事不太行,同是状元出身,还比刚才那位工部郎中早了一科,怎么才混到六品,瞧瞧人家已然是五品了。”
“呦,这还有个更惨的状元,都满了一任还在做七品的县令,都没人帮他活动着往上升么……”
倏然,一行字映入眼帘,李善用的眼皮莫名地轻颤了一下。
“景顺五年恩科第二甲第五名,褚昶,安平路杞州永和县民籍……”
褚姓、杞州人、景顺五年进士……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李善用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与褚文昌有关的信息。
褚昶是安平路杞州永和县人,褚文昌是安平路杞州瓶山县人,永和县与瓶山县同在杞州,乡音、风土民俗俱都近似,外人很难看出差别。
褚昶是景顺五年进士,东宫的画殿供奉说褚文昌也是景顺五年进士,这个姓氏又十分少见……
她颤着手把书页翻回到景顺五年恩科,手指摁在纸上,一行一行地将景顺五年恩科二百三十三名进士来回数了两遍——
没有褚文昌这个名字!
李善用向后倒在宽大的椅子里,双目茫然失神,到底褚文昌是景顺五年进士这个消息是假的,还是褚文昌这个人是假的?!
可是,承恩公府的人从瓶山县查到的褚文昌的户籍黄册和学籍等资料都是实打实的,这个人不可能是假的。
忽然,李善用想到了什么,急切地往前翻了几页。承恩公提起过瓶山县令名叫晁平,就是刚才那个满了任还未升迁的状元,她记得这个人的房师是右相韩翥,而褚昶的房师是……
她匆匆翻到那一页,定睛一看,果然——
瓶山县令晁平与褚昶都是右相韩翥的门生!
时下会试分房阅卷,试卷须先由某一房的同考官选中,推荐给主考官裁定后方能取中,因此中式者尊主考官为座师、同考官为房师。新科进士金榜题名之后,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邀集同年拜谢座师与房师,为步入仕途积累第一份政治资本。
由此,原本远隔千里、素不相识之人,就有了比亲缘还牢固的关系,座师、房师自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同年之间亦以兄弟论交,至于座师、房师之子称为世兄,同年之子称为年侄,若进士本人日后做考官,则取中的门生为门孙,对上称太老师。如此盘根错节,形成牢不可破的官场关系网。
师生、同年之间天然便为一党,韩翥作为二人的房师,如若出面要求褚昶暂时隐瞒身份,伪装成褚文昌去为他达成某个不可告人的目的,褚昶很难拒绝。同时,他若要求在褚昶家乡附近主政的晁平以褚文昌的名义伪造一套户籍黄册和学籍等资料,也是易如反掌。
李善用深吸一口气,这就是为什么承恩公府的人查遍了户部、礼部、吏部等处都差不到褚文昌的蛛丝马迹,因为这是一个只存在于瓶山县资料里的假身份,伪造出来的就是为了给她查到,将她的注意力引到史家和襄王头上。
而实际上,褚昶就是褚文昌!
褚文昌的背后不是史家和襄王,而是右相韩翥!
那么韩翥的背后,站的又是谁呢?李善用陷入了沉思。
韩翥出身寒门,为人耿介,中立于世家巨贾两派,从不参与党争,只忠于皇上。褚昶堂堂进士及第、右相门生,自有青云之路可走,完全没必要投身东宫做个画殿供奉,因是韩翥门生,也断不会为史家所用,是谁、出于什么目的,让他混入东宫迷惑太子?
在承恩公府提供的资料中,褚文昌结交太子进入东宫之前,有三个月的时间不知所踪,这三个月的时间他在做什么?
那以朝廷为棋盘,以太子、襄王及两派势力为棋子的大手笔之人,一直隐藏在棋局背后落子的人,终于若隐若现地露出了模糊的轮廓——那是一个明黄色的身影。
李善用浑身汗毛奓起,打了个寒浸浸的冷战,抓起外衣急匆匆地冲了出去——她要第一时间验证这个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