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珠垂头不语,微风拂过,身上轻薄的纱罗绮衣瑟瑟而动,显出几分单薄萧索之意。
她十六岁入别院,做了庆王世子的一名宠婢,一年里只有一两个月能见上面。如今年华流逝、容颜渐损,别院之中自有新人换旧人,世子再来别院时传召她便更少了。
午夜梦回,她时常追忆,当年一同入别院的小姐妹都去了哪里呢?有被世子送人的,有犯了错被发卖的,也有薄命早死的。十年来,她能自众美之中脱颖而出,夺得世子宠爱,并非只靠美貌,更绝非轻易之事,其中辛酸血泪实不足为外人道。
可是,然后呢……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如今她已经二十六岁了,几次提起想要名分,世子都避而不谈。那故事中的乐伎尚有机会老大嫁作商人妇,可是她呢,待她容颜憔悴,失了恩宠,也只能困于别院之中做一名老婢,服侍世子与他的新宠寻欢作乐。
呵呵,珠泪纷纷湿绮罗,少年公子负恩多呐。
细珠摇了摇头,她的泪已经流得够多了,宁愿自己先做那个负恩人。所以,听说世子想挑一个美人侍奉襄王的时候,她自告奋勇报了名,希冀着这位远道而来的年轻殿下,是个重情之人,能让她趁着自己容颜未衰,搏一个安稳的余生。
可是,她望向李善用的目光带着几分绝望,襄王身边已经有了这样的人物,哪里还会有她的立足之地?
李善用坐回孟湉身边,意有所指地感慨道:“二十六岁,方当盛年,真是个好年纪。五百年前,昭德女帝筚路蓝缕,创下第一片基业时,也是二十六岁。细珠姑娘,我欣赏你的胆魄,若有朝一日,你无处投身,不妨往襄国投奔毓秀堂。只要有我在一日,襄国便有一处所在,庇护天下不愿以色侍人的女子。”
孟湉坐在树下,看细珠在李善用的词锋下节节败退,最终掩面而泣、草草施礼告退,整个人都看傻了,实在不明白这俩人在打什么机锋。
“王府的丫鬟也太没规矩了吧?你不就是平白问了几句话,讲了个故事,她怎么就撂了差事跑了?我回去得跟沣子说道说道。”孟湉非常不满地说。
“……”李善用想起郭妈妈曾对她说过,孟湉自幼管束甚严,一心读书习武,于男女之事一窍不通,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她忍不住白了这傻小子一眼:“殿下可省省吧,跟世子说什么?还想吃人家姑娘嘴里吐出来的樱桃?”
“算了算了。”孟湉算是怕了,做了个作呕的动作,连连摆手,拎起案上的樱桃笼,“还是我自己动手摘吧。”
太阳渐渐升得高了,孟湉一手拿着剪刀,一手拎着樱桃笼,站在树杈上,被晒出了一头汗,还得拿剪刀剪樱桃梗。他用袖子抹了抹头上的汗,往树下一看,李善用正坐在树荫底下,悠闲安逸地喝茶呢。
“嘿,我说,你就这么干看着我摘呀?那儿不是还有一把剪刀么,快过来帮忙呀!”
李善用仰头笑道:“我不会爬树呀。”
孟湉气道:“胡说,你那天一招卸了匪首的四肢,身手明明俊得很,这么矮的树有什么爬不上来的!”
李善用笑吟吟理了理自己的裙摆,道:“我说不会就是不会。怎么,殿下不信?”
“你居然耍赖!”
“怎么?只许你找个什么粗珠、细珠的当面挑衅,不许我耍个赖呀?”
孟湉垮了脸叫道:“我冤枉,那个细珠是沣子的人,我对她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李善用慢吞吞地走到旁边的合欢树下,摘下一朵毛茸茸的粉色小扇子随手别在鬓边,然后拾起了细珠留下的琵琶。明媚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笑弯了的大眼睛乌黑明亮,细幼的绒毛映着光晕出了一圈暖黄的光晕,丰润的红唇俏皮地上翘,她就那么仰面笑着,问孟湉:“殿下是想要我过去帮忙,还是想听我弹上一曲助助兴?”
孟湉脑中嗡的一声,哪里还记得什么樱桃,结结巴巴道:“只要你高兴,怎么都好。”
“那我就献丑了。”李善用调试了一下琴音,不再看孟湉,自顾自弹唱起来。
“百年同路人,酒乡归休地。
“此心安处,良辰美景,般般称遂。
“为狂为隐,非狂非隐,不妨游戏。
“一杯到手,人间万事,俱觉无味。
“且自陶陶,今朝醉了,明朝更醉。”
李善用的歌声虽称不得响遏行云,居然还算不错,特别是唱出了词中洒脱疏狂的风骨,与琵琶曲常见的哀怨婉转比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孟湉拎着装得半满的樱桃笼从树上跳了下来,走到李善用身边,李善用抱着琵琶,举目笑问:“殿下怎么下来了?”
“不是你唱的么,‘一杯到手,人间万事,俱觉无味。’”孟湉把樱桃笼往食案上一放,坐到李善用身边,“本王不吃樱桃了,要与王妃今朝醉了,明朝更醉。”
那金银花樱桃笼里装了半笼鲜红饱满的樱桃,金红相衬更显曼妙富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