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圣宫是历朝贵妃居所,今上后宫不茂,绍圣宫便空置了许多年,直到梅夷光获封贵妃,才移宫于此。又因梅贵妃素行节俭、不慕奢华,命将作监不可铺张,只简单整饬一番便好,故而如今绍圣宫内虽具碧瓦朱檐、琼楼玉宇之美轮美奂,但诸宫室之中只备必要的起居用物,至于雕镂器物、珠玉服玩之类,则样样俱无,较之金玉满堂、绮罗盈室的昭阳宫,颇显出几分寒素孤清之意。
李善用被押送到绍圣宫的时候,梅夷光正在琴室抚琴,琴声淙淙之间,渐生和风淡荡、万物知春的融融暖意,正是上古名曲《阳春》。
待一曲奏尽,梅夷光站起身来迎向李善用,面上带着熟悉的笑容,令人见之如沐春风:“善善,你总算来了!自你远赴襄国,咱们都好几年不见了。”
李善用站在下首,举目扫视她的面容神态,从容躬身一礼,说道:“襄王妃李善用,拜见梅贵妃娘娘。”
“善善……”梅夷光流露出黯然之色,叹道,“我知道,如今你我立场不同,你对我有诸多误解。可是,毓秀堂四年的同窗之谊不是假的,无论局势如何变幻,我永远都认你这个大师姐,你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李善用垂目,漠然说道:“恕我孤陋寡闻,从不知毓秀堂中有师妹迎接师姐,是要以大队内侍捉拿押送的规矩。”
“下人无知,冒犯了你,是我治下不严之过。”梅夷光歉然一笑,说道,“我与大师姐赔个不是,就不要再冷面相对了吧。咱们多年未见,我准备了你喜欢的黄芽茶和白玉糕,你我在此同席共坐,安安静静地说一会儿话,岂不是好?”
梅夷光走到茶案前坐下,亲手煮水烹茶,为李善用奉上了一盏新茶,温婉笑道:“就以此茶赔罪,大师姐,请用。”
李善用容色稍霁,接过茶盏,轻啜一口,赞道:“果然是好茶。”
梅夷光柔声说道:“这些年,你与缪缪都在襄国,九辂更是远赴卢奴,宫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便常常想起当年咱们在一处时的情景。我记得在毓秀堂的第一个新年,就是咱们两个人一起过的,那时候你还小呢,一看就是第一次进厨房,偏偏又好强得要命,非要学着擀饺子皮,害得咱们俩差点没吃上除夕的饺子。”
说到这里,梅夷光目中流转过温柔的光,似乎沉浸在美好回忆中,李善用也不禁被她的话语引导,悠然回想起了当年事。
她第一次见梅夷光流泪,就是在那个除夕,是夜烟花绚烂、钟声悠扬,分外惹人起思亲之情,梅夷光一直仰着头,佯作贪看烟花,实则是在掩藏横流满面的泪痕。就是在那一夜,李善用猜到了梅夷光的身世绝不简单,背后一定有着一段不太愉快的故事,只是从没想过,她竟然同自己一样,也属晋王府一脉。
“谁能想得到呢,”梅夷光微笑着发出极轻的叹息,“十年光阴就这么过去了,我们都已与当年不同了,却还有机缘能坐在一起,像从前那样饮茶聊天,仿佛这些年、无数事,都不曾发生过。”
李善用起身走到梅夷光方才用过的琴旁边,信手轻抚琴弦,琴弦应手发出了几声无序的轻吟。
她垂目望着梅夷光的琴,缓缓说道:“《阳春》古曲,意蕴高雅、技法玄奥,世人不能知,故而自古以来和之者寡。正如鸟有凤而鱼有鲲,燕雀不能知鸿鹄之志,尺泽之鲵不能量江海之大,凡俗世人亦不能知超群绝伦之君子所为。”
“我就知道,纵我冒天下之大不韪,你也必定能明白我的苦心。”梅夷光露出欣慰的笑容,说道,“毕竟你我,本是一样的人。”
“然我亦是凡俗之人,”李善用双目微敛,面上冷意骤生,语声凛冽如刀,“只知毒害皇上、弑君谋逆乃是十恶不赦之重罪,恐难窥探贵妃娘娘之大志。”
“善善!”梅夷光看着李善用,失望之色溢于言表,“你明明去毓秀堂见过了女师,我以为你应该明白了我做这一切的苦衷,为什么却还是说出了这样的话呢?
“今上弑父弑君、强夺皇位,为了稳固皇位,又杀兄屠弟,掀起惊天大案,将衣冠士族视作刍狗草芥,肆意屠戮。当年蒙难之人,何止万数。你自己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你是晋王府咨议参军的独生爱女,本该在父母的呵护宠溺下,无忧无虑地长成一位仕宦之家的娇贵小姐,可是这一切皆因皇上的一己私欲和贪婪野心,统统毁于一旦。如今,始作俑者瘫痪在床,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们重演他当年骨肉相残的惨剧,不过是当年杀戮太过的报应而已。
“皇上得位不正,本就没有资格坐这皇位,若非他用尽了大逆不道的手段,如今坐在龙椅上的,本该是晋王殿下!可惜,晋王血脉已被屠戮殆尽,现在最有希望继承晋王殿下遗志,为晋王府一脉平反昭雪、重见天日的,就是我的三皇子。你既身为晋王府的后人,怎能为了那僭帝孽子苦心筹谋,却视我与三皇子为仇寇呢?
“善善,”梅夷光探手上前,拉住了李善用的手,动情地说,“我知你嫁与襄王并非自愿,而是受了皇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