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用听见动静,飞快地一把捂住了皇上的嘴,千钧一发之间居然还记着拽过床上的夹被垫手,免得被口涎沾污了手掌。
“请陛下暂息雷霆之怒,千万悄声些。臣为了给陛下治病,吃了多少苦头,连金针都是扎在自己手指上才能带进来。陛下若一时激愤惊动了人,可就再没有办法了。”
她说话的语气倒是一本正经的,只是紧紧捂着皇上尊口的粗鲁动作,却瞧不出半点忠君之意。
皇上被她气得只能瞪眼睛,奈何眼下身如俎上鱼肉任人摆布,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居然只有这个放诞无礼的小辈——唔,他记得这丫头还是个晋王府的余孽、咨议参军李汝成之女。他半生杀伐果决、宝座下骸骨堆积如山,谁知到了生死一线的时候,竟要靠仇家女儿博出一条生路来,这人生的际遇可真是变幻莫测、奇诡荒诞。
皇上渊深如海、久经谋局,岂是坐以待毙之人,自病发以来,已多次尝试对外求救。然而,梅夷光所下之毒过于霸道,他完全不能言语动作,全身上下只余一双眼睛还能动弹。可惜,侍疾的妃嫔虽多,却无一人看得懂他目光中的呼救之意,御医每日请脉问诊,却从来瞧不出他是中毒而非重病,甚至有一天,他发现自潜邸便跟随自己的心腹、鹰扬卫指挥使张践居然也在为梅夷光办事。
至此,他才不得不承认,在他不知不觉间,就连跟随在自己身边的人都被人收买了去,哪怕是在本该如铁桶一般安全的明光宫中,他也已真正成为了一个孤家寡人,若无外援,等待他的只有在缄默中死去,眼睁睁看着阴谋弑君之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夺去自己一辈子苦心孤诣得来的一切。
幸好,他早早埋了棋子在外头,这一局对他而言固然是险而又险,却并未完全断绝了生路。
皇上冲李善用眨了眨眼睛,轻轻哼了两声,示意自己不会大喊大叫,李善用会意,于是松开了手,然后十分不客气地把皇上往里面推了推,在床边挪出一片地方来自己坐下,凑到耳边用极轻微的气音小声说道:“事已至此,陛下有什么底牌都亮出来吧,臣来想法子去办。”
皇上刚才被她捂得喘不过气,鼻息粗重地吸了几口气,一时不答,只管盯着她,面露思索之色。
李善用催促道:“条件有限,我施这几针只能暂保一时效果,过会儿梅娘娘进来了,就没机会说了。机会稍纵即逝,陛下还在犹豫什么?”
皇上还是盯着她,片刻才慢慢悠悠地开了口:“湉儿这个不孝子,就派你一个人来救他父皇吗?”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有心思嫌弃这个!难道盼着孟湉亲提十万大军,一举攻上京城、突入皇宫救他吗?!
李善用面色一寒,语气里多了一丝威胁的味道:“梅娘娘就在外面,随时可能进来,到那时即便陛下想说也没机会了。时间宝贵,臣无所谓多听几句废话,可陛下浪费的却是自己的生机!”
皇上却是夷然不惧,仍是那副半点不心急的模样,悠然说道:“你与湉儿小两口这几年在襄国干得不错,朕都看在眼里,湉儿不愧是朕的儿子,不管是在京中还是在边地,都能闯出一片天地来。啧,这小子只一点不成器,你们都成亲好几年了,怎么也没给朕添个孙儿孙女?”
听了这话,李善用越发面若寒霜,冷哼一声道:“看来陛下是爱惨了梅娘娘,心甘情愿将身家性命和万里江山拱手相让,半点挣扎自救的心思都没有。倒是襄王殿下枉付了一片孝心,我也是白白辛苦一场潜入共来救驾。也罢,我一会儿就想办法出宫去,同襄王殿下快马赶回襄国,再也不理京城事了!”
“诶,你这丫头,朕不过与你拉拉家常,你怎么就急了?”皇上目光闪过一丝愉悦的光,“你想要朕的底牌,朕总得瞧瞧你有没有这个能耐。”
“陛下当然可以想出千百种方法来考验臣,”李善用双手抱臂,微微眯起眼睛,“不过,陛下心里明白,太子孟渥秉性柔脆、才具人望皆无,若有机缘或可做个太平天子,却成不了扫平乱局的英杰,而三皇子年纪幼小,更不可能违逆他的母亲。所以,不论臣是否有这个能耐,陛下如今唯一能够依靠的,都只有襄王殿下一人而已。”
皇上不说话了,沉默片刻终于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想要脱困,在明光宫里想办法是行不通的。明日一早,朕要如常早朝,在朝堂上向群臣昭示梅氏弑君谋逆、倒行逆施的罪行,废去她母子二人之尊位。你可有办法送朕去宣政殿?”
李善用沉吟道:“这倒也不难,殿外就有鹰扬卫值守,臣想办法为陛下传见鹰扬卫指挥使张践,命他悄悄去办就是了。”
“不可!”皇上却道,“此事不能让张践知道。”
李善用诧异道:“张践不是自潜邸就跟随陛下的近臣吗?”她刻骨铭心地记得,当年为皇上屠戮了晋王府上下的,就是这个张践,难道这种心腹之人都不能信任了吗?若是如此,明光宫还真是从里到外都烂透了,也不知她不在宫里的这几年,皇上都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以致落得如此众叛亲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