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钧以布衣之身登殿,一开口便控诉天子罪行,疾言厉色、咄咄逼人,气焰甚是嚣张。皇上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般,泰然自若地安坐一旁,任由李善用自去应付。
李善用站在御阶之上,俯视阶下众人,将掩藏在一张张公忠体国的肃穆面容下那些各怀心思尽收眼底。她心中了然,今日这场硬仗,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非但必须打赢,还必须赢得漂亮。千钧重担压在肩上,她并未临场畏怯,反应异常觉得兴奋莫名,似乎有一种源自血脉的好斗争胜之意在不停翻涌。
她垂目望着站在阶下的孟钧,面带得体微笑,气定神闲地说道:“当今陛下贤明雅量、从谏如流,非气量狭窄之君。既然阁下言之凿凿,便请当着百官的面直言不讳,若有真凭实据,陛下自当为你主持公道。”
李善用和皇上处之泰然的态度,让孟钧来势汹汹的宣战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气势一下子便矮了三分。孟钧面色一沉,双眼微眯,挑衅地质问:“既然陛下贤明雅量,何以只命女官应答,莫非是瞧不起在下只是一届庶民?”
“天子金口玉言、语贵珠玉,为臣者自当服其劳。想必阁下不至因下官位卑职微而不屑垂顾吧。”李善用轻轻一笑,目露微嘲之色,言下之意就是,没错,你的确不配跟皇上说话,先过了我这关再说吧。
“好,好,好!”
未入正题便先输一阵,孟钧气得瞪着李善用连说了三个“好”字,而后转身面向朝堂,高声说道,“在下要控告天子的第一桩罪行,便是以私诬国、冤杀襄王!
“先祖襄桓王乃高祖皇帝亲弟,辅佐高祖定鼎天下、立下战功无数,故而开国之后蒙高祖殊恩,厚赐亲卫,优以大封,世袭罔替,永镇边疆。桓王性严谨,曾生大都耦国之忧,高祖遂与密约,后代皇帝如有图谋襄国封地、行削藩之事者,襄王可提兵入朝,废之自取。如是,桓王乃安,自此世代戍守,以为国之藩屏。
“先父襄王孟坚在位时,卢奴倾其国力举兵来犯,士马精强、其势汹汹。王军溃不能守,先父因此获罪,按祖制应处夺爵锁闭,由世子继任襄王。但先帝私心图谋襄国封地,命人伪造先父勾结卢奴的书信和私造龙袍的证据,借战乱之机投入襄王府内,诬指先父勾结外藩、叛国谋逆。
“先父深愧失地之责,背负叛国污名,衔冤莫白,含恨死于大宗正司。先祖桓王筚路蓝缕打拼出来的襄国封地自此分崩离析,桓王子孙与王府后人自此雨零星散、流落沟渠,皆因先帝的谣诼诬谤、弄权构陷!”
李善用仔细倾听着孟钧的血泪控诉,右手大拇指轻轻摩挲着食指,她第一次见到因襄王案获罪的原帛州绫锦院院使商绂,就曾问过此案内情。商绂一口咬定不曾为襄庶人织造龙袍,那件从襄王府抄出来的罪证,是用帛州绫锦院为先帝制作的龙袍改造而成。当时,商绂已经家破人亡、落魄潦倒,没有必要对她说谎,所以对于先帝陷害孟坚、借机将襄国除国的可能性,李善用早已信了五分。
孟坚夺爵赐死、襄国除国,是孟钧一生的心结,他此后种种筹谋算计,所求的无非是为孟坚平反昭雪,恢复襄王府的过往荣光。他此刻大张旗鼓地在朝堂之上提出此事,必定是掌握了有力的证据,若当面与他辩论真伪,恐怕难占上风。
李善用眉梢一挑,故意露出明显的讥诮之色,说道:“阁下义正辞严,下官还以为是要为哪位英雄义士鸣不平,原来说的是那位尸位素餐、胆小如鼠,一见来敌就弃百姓安危与国家边防于不顾,丢盔弃甲逃窜回京的襄庶人呀。”
“当年襄王军不敌卢奴蛮军,襄庶人不知坚壁清野、固守以待朝廷援军,却偷偷携带家眷财物弃城而逃,不就是因为知道本朝敦亲亲之义,对宗室极尽优待,即便是身负失地误国的重罪,也罪不至死,大不了后半生锁闭于大宗正司,只要襄国还在,就依旧能舒舒服服安享富贵吗!
“可是,襄庶人弃城而逃,导致周边郡县守军猝不及防,卢奴铁骑长驱直入,势如破竹直冲中原腹地,使珠玉绮罗之地尽染膻腥,无数百姓惨遭战火荼毒,流离失所、亲人离散。如此行径与叛国何异?若是普通人犯下如此重罪,早就抄家灭族、凌迟处死了!阁下为襄庶人鸣冤叫屈的时候,可曾想过那些惨死于蛮军刀兵之下的百姓,谁又来为他们的无辜枉死伸冤雪恨?!
“《谥法》云:‘辟土服远曰桓,辟土兼国曰桓。’襄桓王之所以得此美谥,乃是因其忠义勇武,能开疆拓土、使外夷宾服。若先桓王有灵,得知后人无耻至此,恐怕无需劳动他人,自己就要动手清理门户了!”
孟钧有备而来,胸有成竹,自以为稳操胜券,谁料准备好的一番说辞,竟被李善用一一驳斥,狠狠羞辱,不由气得面色黑沉、目光阴鸷:“女官能言善辩却避重就轻,是承认先帝构陷宗室的罪行了?”
“当然不是。”李善用微微一笑,说道,“襄庶人案当年由先帝亲督,大宗正司与三法司一并会审,今上并未介入,且此案早已定谳,有罪之人亦已服罪,至今年代久远,证人流散、证物不全,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