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先帝仙逝后,我一直未曾得见兰公公一面,听闻他如今只负责安定司事务,对宫中其他事务,皆不过问,或许这也是一种明哲保身的方式吧,他是先帝近侍,若要在新帝手底下安生度日,自然退避地远些有大大的益处。
三月未见,这宫中已全然换了天地。这日,四司六局和承华殿皆无要事,我便独自来到了安定司,想看望一下兰公公,毕竟进宫多年,尤其是在转任承华殿之后,蒙受了他诸多照拂,我对他,一直是敬重有加的。
或许是在这宫中,看了太多人性的阴暗,也或许是因为凌越的缘故,我从来都不觉得,内监和宫女们与我们有和不同,甚至有些内监,比大多数正常人更有人情味、有道义。可见,善恶也并不取决于身份地位之高低,而是取决于人之本心。
安定司我只来过一次,还是上次凌越带我去安定司的地牢见宁国侯,听说他已经关押于刑部大牢,只等秋后问斩。至于他那些未参与谋逆的家人,新帝开恩,还是给了他们一条活路,只是削爵抄家,以后不许再入京都了,这无疑也是最好的结局。
到了安定司大门,看见有四个影卫守门,我说明来意,有个影卫进去禀报一番之后,小喜子竟一起出来了,接了我一同进去。
上一次直接去的大牢,并未从安定司正门直入,这次才看分明,安定司虽在皇城之中,除了居所精致些,其余置景陈列,和军营别无二至,也是森森林立,训练有序的样子,怪不得能成为令大邺闻风丧胆的影卫组织。
“沈姐姐,师父在正厅,他这会还有要事,不如,我先带你四处转转吧?”
“安定司乃圣上亲辖机要之处,恐怕有很多地方不便我一个外人所见,无妨,我就在大厅外远远地等候便是。”
小喜子欲言又止,随即点头,“也好,那我就带姐姐在外面候着。”
我随他一路来到安定司大厅外的庭院中,远远的,见一人只着白色单衣跪在堂中,兰公公坐于正厅主位,左右分列着几个影卫,末位的两人,各手持一根比人高的木杖,可能是厅中下跪之人犯了什么错,兰公公此刻正要责打吧?
只见兰公公手一挥,那两人便高举木杖,一下一上,错落有序地落在跪着的那人背上,那人倒是硬气,这样重的刑法,换做别人,早就鬼哭狼嚎了,他竟强忍着一声不吭,也是条汉子,怪不得说安定司令人望而生畏呢!
没过一会儿,那人的背后便渗出腥红的血迹,斑斑点点在白衣上晕染开,慢慢连成一大片刺眼的红。我越看越觉得那人的背影十分熟悉,走上前两步仔细观察一下,才发现好像是——凌越?
“小喜子,凌越呢?”
小喜子眼神慌乱,闪烁其词,不肯正面回答我,“那厅中之人,是不是凌越?”
小喜子面露难色地点点头,我想冲上前去,小喜子赶紧拉住了我,“沈姐姐,是师父要罚凌哥哥的,你去求情没有用,而且,这里是安定司,耳目众多,你切勿因一时冲动,忘记了你们各自的身份。”
“可是,小喜子,这是为什么呀,他到底犯了什么错,要受到这样重的责罚?”
“这,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师父生了好大的气,凌哥哥这次惨了。”小喜子耷拉着脸,垂头丧气。
我趁他一时不曾防备,上前跑到厅外,但是,我的脚却再也移不动了。是呀,我以何立场去为他求情呢?在这宫中,知道我们彼此有意者不过师父、小念、兰公公、小喜子和阿铎几人,连两位师姐都不知道,更何况其他人。
若我今日踏入这个门,声泪俱下地为他求情,即便这安定司上下的嘴再严实,不出明日,也会闹得满城风雨,说不得连“私通”这种流言都能传出来。
更何况,这是安定司内部的事,兰公公责罚凌越,我若平白无故地干涉,传入新帝的耳中,又不知作何猜想,恐怕会误以为我们这几个人早已沆瀣一气,串联一通了,搞不好,连累家里也未可知。
我愿以为,我对凌越的感情,已到了不管不顾的地步,但原来,也是这样的权衡利弊、进退不决。
凌越似乎发现了我的存在,他本来咬着牙泰然领罚,却在瞥见我的那一刻,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背已经血肉模糊,疼得直冒冷汗,豆大的汗珠打湿了他的头发,血与泪混合在一起,一滴一滴砸在面前的地上,汇成一片血污。
“罢手。”兰公公冷冷地说道。
行刑者闻言,立即住手肃立。
“带下去吧。”
几个影卫将跪在血泊中的凌越搀扶着起身,他此时已经虚弱不堪,一身血污,看不出是身着白衣。但他还是在从我身边经过时,强扯出一抹笑意。我本想跟上前去,但是被兰公公叫住。
“沈尚书留步,怎得今日有空光临我这安定司了?可是圣上有什么吩咐?”
我擦干眼泪,强颜欢笑着说,“非圣上之命,我今日得空,来看望一下兰司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