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晚上暑热难耐,我早早地上了床,却难以安寝。窗户处传来一阵响动,我立马拿起床头的一盏小灯,起身过去查看。我想着,除了凌越,是不会有别人了,但却没有看到人,许是风吹的吧?
我关好窗户,刚要回到床上,一个人影突然闪出了,吓了我一大跳,要不是被他捂着嘴,我的惊叫声肯定要吵醒所有人了。
不用看清来人,光闻身上的香味,我就知道是凌越。但我还生着气,所以掰开了他的手,并未理他,自顾自走到床边,放下灯,回到了床上半躺着,摇着扇子引来一阵微凉。
“和儿,你还在生我的气吗?”他也坐在了床边,静静地看着我。
我不理他,转过头去。
“是因为那日我让你先走的缘故?”
我还是不理他,往里边在挪一些,让他扒拉不到我。
“我那日,真的是有……有些不方便留你。”
“什么不方便,你倒是说说。”
他见我终于肯说话了,高兴地凑过来,但还是吞吞吐吐,“这个……我……我真的不能说,没法说。”
“你看看,你又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
“好,那换句话来说,你就是瞒着我,什么都不让我知道。你为何要瞒我,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还是说,凌指挥,您从未对我倾付真心过?”
听见我如此说,凌越不再是刚刚那副笑容满面,竭力逗我开心的样子了,似乎还有些生气,我知道话说重了,赶紧坐起身来,但还是不肯服软认错。
两个人相对无言,沉默了半晌,凌越冷静了下来,将我轻轻地揽过去,抱在怀里,满是歉疚地说,“和儿,对不起,我错了,我瞒你,不是因为不信任你,而是不想让你知道那些不堪的事。所有不好的、不快乐的、沉重的包袱,我都不愿意你知道,我想要你永远做那个,我初见你时,一身异族裙装,笑得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我知道。凌越,对不起,我刚才话说重了,我不是真的那么想的,只是你上次赶我走,我以为你是觉得,我那样做是有失分寸的、是不可以的。所以我才……”
“所以你便生气到现在吗?我真的没有责怪你,是我自己的问题。和儿,不管怎么样,以后都不会了。”
“凌越,你的伤怎么样了?”
“好的差不多了。”
“那就好。对了,兰公公,到底为什么要那般重罚于你?”
凌越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认真严肃地问道,“和儿,你真的想知道吗?”
我点点头,“当然,如果不涉及你们安定司的机密的话。”
凌越低着头思索着,紧锁眉头,愁容满面。过了会,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才抬头看着我的眼睛,阴郁着说道,“因为是我——刺杀了先帝。”
此言一出,我整个身体像是被雷电击中一般,“嗡”地一声,仿佛有一道惊雷在头上炸开,大脑一片混乱。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刺杀了先帝,换言之,先帝死得那么快,一大半是因为我的缘故。此事被师父查出来了,却又不能真的将我扭送到新帝面前,左右为难之际,才只好将我重重地责打一顿,算是轻的了。”
“凌越,你知道不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呀?”
凌越转而侧身坐着,眼神看向远处,深邃而悲凉,“其实,我有想过一辈子都不告诉你这些的,可是和儿,或许……或许我应该给你一个机会,一个认识真正的、完全的我的机会。否则,确实好像一直在骗你,拿我可以见光的那一面欺骗你的感情。”
凌越看了一眼我惊慌错愕的表情,微微苦笑着,安抚道,“和儿你不必害怕,我这双手,虽沾过无数人的血,却独独,从未想过要害你。”
凌越的眼神中并无嗜杀的凌厉,反而充满无限悲戚,接着说,“我该从何说起呢?就从我的名字说起吧,我其实并不姓‘凌’,我姓‘胥’,名‘灵越’。对,就是‘胥令萱’的那个‘胥’。换句话说,我其实是先胥相的侄子——嫡亲侄子。”
“你是胥相的侄子?那南越王府和你?”
“对,那是我的家,南越王是我的父亲。四十年前,我的姑姑被选为女官,她胆略过人,有经国治世之才。后来,在她的一番筹谋下,辅助还是皇子的先帝问鼎至尊之位。可是,偏偏情深不寿,她钟情于你的父亲,可镇远侯当时已缘定他人。
在长久的积郁相思和过度辛劳下,姑姑风华正茂便撒手人寰。可她仙逝后,那个狗皇帝,全然不顾微末之时的提携辅佐之恩,在朝臣的怂恿下,竟因害怕我们南越再出第二个‘胥令萱’,便将我胥氏一族上百口人牵连下狱,最后死的死,为奴的为奴,为婢的为婢。”
凌越咬牙切切,怒形于色,我从未见过他情绪如此激动,想必时隔二十多年,他依然未曾释怀,痛极了,也恨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