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些时日,等我对各地开办女学堂之现况做了一番询查,掌握了真实详情,便递了折子,自请入宫面圣,奏禀女学书院一事。
我站在承华殿阶前等待宣召,恍惚中,想起多年前,在比这还要炎热数倍的日头下,我独自跪在被晒得发烫的石砖上,汗水从脸颊滑落,一颗颗滴落在地上,面前的青砖湿了好大一片。
想起曾经在这座四方城发生过的故事,才发现,几乎一大半回忆,都与凌越有关,最美好的、最刻骨铭心的、最生死攸关的,桩桩件件,都有他或远或近的身影。
可是这段日子在宫外与纪云熙朝夕相处,我好像,慢慢开始有些依恋那种有人陪你一起吃饭、一起作画、一起看落日、一起听风鸣雨落,声声不落空,事事都有回应的相伴了。
甚至,看见纪云熙下朝回来时,手里拿着小点心、小玩意,一看见我就笑得明丽灿烂的样子,我是欢喜的,期待的。
望着这一方天空,突然觉得,我好像逃出去了,又没有完全逃出去,我从宫墙的牢笼,走向了心里的禁锢,陷入无边的自责、纠结和迷茫中来。
“沈女师,圣上有请。”宣旨的小太监打破了我的胡思乱想。
“多谢。”
新帝侧靠在一旁的龙榻上,只有阿铎立于一侧,我行了跪礼,圣上略抬抬手示意我平身。
“朕看了你的奏折,提议不错,但还是想亲耳听你再陈述一遍。”
“是。启禀圣上,臣这些日子走访了京都几所新设的女学书院,条件简陋、师资缺乏,存在颇多不足之处。
又写信询问了散于各州各地的前内文学馆的女学士们,所得结果与我在京都所见并无二致。
唯有江南文坛,早在数年前就设立了民间筹办的惊鸿书院和青鸟书院,已日趋成熟。故而,臣思虑再三,想出了一条可行之策,奏请圣上准允。”
“就是你奏折你所说的,先在京都和江南,各开设四所女学书院做典范?”
“回圣上,正是。大邺开国以来,创女子为官之先河,虽只供职于内廷,上承谕旨下领百千宫女,但已是行先贤未行之壮举。如今民风开化,国运昌隆,推行女学实乃大势所趋。”
“朕与你所见略同,只是,推行女学乃国策,非朕一言可以定之,你可愿在朝堂与文武百官一辩?若你能说服一半以上的朝臣同意你之举措,朕定当全力支持。”
我犹疑了一会儿,朝堂辩论非我所长,可若是不试,错失时机,那女学之事,又不知拖到何年何月去了。
“微臣愿意一试。”
“好,明日卯时,朕在九华殿拭目以待。”
“遵旨。”
我自先行告退,回府路上,一直在思索着明日早朝该如何奏对。我将文武百官可能刁难的问题一一罗列,又逐个想好了应对之法。
“阿和,阿和……”
我正在书房埋头沉思,纪云熙火急火燎地进来了,“我在书房呢,何事如此慌张?”
“和儿,我听圣上说,你明日要上朝奏请女学之事?”
“嗯。”
“你可想清楚,一旦立于朝堂,你就是与哪些反对女学和女子为官的朝臣正面宣战。”
“我知道。”
“那你还如此从容淡定?”
我无奈苦笑,“不如此,难道要我放弃御前请命,我奏折已经递上去了,现在打退堂鼓是不是晚了点?”
“罢了,明日有我和大哥哥,必护你支持你。”
“嗯,我知道,就算满朝文武都反对我,你和大哥肯定是力挺我的。”
“和儿,你为何执意如此?我知你性情淡泊,必不是为了官位声名。”
“往大了说,济世救国,为民请命,岂独男子然哉,我等虽为女子,亦有责焉耳。
我既身为女尚书,又为天下女子之师,自然要为天下女子的出路考虑。
往小了说,我希望,女子可以不用依附男子而活,这天下的男子,并非人人如你一般,可以给予自己的夫人‘相敬如宾’的尊重,多的是视之如衣服,弃之如敝履。
倘若女子可以自立一番事业,自然多了更多的选择,而不用寄人篱下,手心朝上过活。
其实,古往今来,不乏先例,只是,男女平权,任重而道远,何日才能女子入仕为贾,而不用被侧眼相待?
我希望有一日,女子可以提枪上马,建功立业;亦可以出入庙堂,谋福苍生;更可以当垆卖酒,纵横商海。
诚然,此非一日之功,但今日不自我始,此盛况践行无期。”
待我一番慷慨陈词,纪云熙呆愣原地,长久无言,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阿和,你这,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并非听闻,亲眼所见罢了。边塞无宁日,幼时见多了女子举步维艰的凄惨,每每灾祸袭来,被牺牲的往往是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