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克张开眼,他的头顶只剩下一方很小的天,那天里挤满了青面獠牙的鬼,神龙无形的黑手,他听到自己沉重而缓慢的呼吸声,要拼命呼一口,眼前才能清明一些,捉到那方天里唯一泄出的光尘。
唯一的光亮也被重重黑影遮盖。
寿王李湘的脸从上方一晃而过,然后对上孙覃那双鼠眼,不怀好意地盯着他。他手里握着某件东西——敛着比月光还要冷的寒光,那东西不断落在他脸上,痛到极致就麻木了。
他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从风中潜入,破开鲜血的腥甜,横冲直撞冲入他的肺,又凉又疼。
嗯——
薄荷?
严克喉咙发出一声怒吼,像腾起鱼尾竭涸而扑的鱼,反扑到孙覃身上。血顺着下巴钻进脖子里,又湿又黏,他甩掉眼睛里的血,总算看清了孙覃手的东西——那柄刀。
孙覃他倒握刀,用刀柄打的他。
严克发了疯似的用拳头砸孙覃的脸,孙覃别回头躲闪,拳头都落在他耳朵上。孙覃哀叫,求饶,辱骂。另外三个人早已扑过来抓住严克,将他丢到地上,这一次把身子全倚上来压他。
“一击,两击,三击……”严克不喊也不叫,却在心里默默数孙覃打他的拳数。
不是闲来无事,是想找机会,双倍奉还!
“主子——”谢忱皱着眉头,不解地看向李凌冰,“不用我出手吗?”
李凌冰的脸埋在风帽里,看不出神情,好似一尊木骨泥身的菩萨,躲在遥遥云间,听不见也看不见。
谢忱咽了咽口水,又轻声唤了句:“主子。”
李凌冰仿若未闻。
砸在严克脸上的拳头越来越密,像无声的雨点,伴随着几不可闻的呻/吟。
直到孙覃从严克身上爬起来,吐了口唾沫,“王爷,昏死过去了。”
李湘折起膝盖,抵在严克胸口,细细欣赏他的杰作。
“现在!”李凌冰飞来披风,朝严克的方向跑。谢忱紧跟着她,却被她突然抓住胸口的衣,她的眸子在风帽里盈盈发光,“谢嘉禾,我一个人去。等他们散了,你悄悄跟上李湘,打死,算我的。”
谢忱愣在原地。
李凌冰又道:“就是不要叫人看出来是我做的,”她上下扫一眼谢忱的道袍,拉扯他的逍遥巾,“把这身皮脱了,太招眼了!”
谢忱乖乖把道士袍脱了,卷成一个球,屈身放到脚边,拍拍衣角,小心翼翼地抬目,“要蒙面吗?”
“天黑,看不清脸的,”李凌冰捏一把小奶肉,“认得寿王吗?”
谢忱抬下巴,绷直背脊,“认得,那个身段像女人的!”
李凌冰说:“我有七字真言——心要黑,拳头要硬。去吧,谢嘉禾!”
谢忱化作一道黑影,转瞬消失在李凌冰眼前。
李凌冰转身,走得气定神闲,抬手推开宫室的门,缓缓走入五人视线,在寿王一行又惊又奇的目光下,她褪下风帽,摇摇头,散一散混浊的气息,抬头,看向李湘,瓮声瓮气问:“湘哥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或许是因为已尽兴,又或许是被人撞破,那么一瞬间失去了兴致,他们像一群一哄而散的麻雀,一个个滑出李凌冰的视线。
李凌冰的手抓住从她身边闪过的李湘的袖子,“三哥哥,玩得可尽兴?”
李湘冷哼一声,抖抖袖子,“尚可,开始的时候,觉得热血沸腾,可人晕得太快了,到现在觉得没什么意思。”
李凌冰挂上一抹笑,“夜还长着呐,下半夜,妹妹祝你玩得更开心些。”
五个人相视而笑,似刚喝饱了酒,那种满足与得意使他们的脚步也醉乱了,双腿交叉软成麻绳,勾肩搭背地走进甬道,一寸寸被宫中的黑暗所吞没。
人只要走到暗处,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谁都不好说。
李凌冰的衣摆荡在严克满是血污的脸边上,濡上了一些血污。她面无表情地盯看了一会儿,瞧着他如虾一般蜷缩着身体,又犹如孕妇肚子里的婴孩。
暗夜,鲜血,污泥,与严克英俊的侧脸很是相配。
李凌冰走到严克的头边上,蹲下来,两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他往宫室外拖。她听到墙那头,传来几声惨叫,嘴角挂起满意的微笑,一蹙眉,低头抱怨:“死小狗崽子,这么沉!”
天上一轮明月,地上人影两条。
李凌冰拖着严克路过正在被胖揍的寿王李湘五人组,连目光也没分出半许,径直走过。
你们打你们的,反正和我太真子无关。
突然,李凌冰觉得自己的手向下一沉。
那只原本软趴趴滑腻腻的大手反手抓住她细细的手腕,似蛇一般缠上她的手臂,她的骨头脆,再用力下去,就要被他捏碎了!
她想丢下人逃跑,却被沉如麻袋的人拽回来,小鸡提拎一般,跌坐在地上。
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