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缇纱记不得自己是怎样度过那一整个白天的,溺水一样的重压感让她的听觉像是与外界隔上一层玻璃。蜂鸣,回声,星缇纱分不清这究竟来源于外界还是她那一片空白的大脑。她仿佛感觉到自己正沉入深不见底的海中,茫然先于绝望和恐惧灌入她的气管,充斥她的肺腔。
冰冷,空白,刺痛。
卫兵没有得到皇帝的命令,也只能就这样站在殿中。亲卫队长试图上前扶起抱着匣子骤然一个踉跄跪倒在那劳罗拉士兵尸体跟前的皇帝,可却被表情木然的皇帝一把推开。
“去,把殿门关上。”
星缇纱听到了这样一句话,而后许久她才意识到,啊,这是她自己发出的声音。
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呢?
木匣的棱角隔着夏季礼服单薄的袖管将皇帝的皮肤硌得发疼,而那里面的头颅被血族斩下后大抵只做了极为简陋的防腐处理,腐臭味充斥着星缇纱的鼻腔,刺激着她的咽喉她翻涌的胃部。星缇纱想不明白,事情是怎么从前些时日接连的捷报频传,陡然变成了今天的样子的。
绉瑟娜侯爵殿下战死?
劳罗拉全族阵亡?
北境防线崩溃了?!
内阁首席辅政官不是前天才告诉朕北境战局形式一片大好,和东线配合井井有条正在北上进攻收复失地吗?这个月上个月不是捷报频传斩敌数万吗?!怎么今天就告诉朕北境防线崩溃了?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你们要告诉朕吸血鬼已经打进帝国并且长驱直入了吗?一夜之间北境局势就糜烂至此吗?不,什么糜烂至此,已经根本不存在什么北境局势了!
星缇纱睁着那一双橘金红色的眼睛,就这样死死盯着木匣中那早已被斩下许久的头颅,仿佛在期待事情出现什么转机。她甚至忘记了如何向圣女祈祷,被这突如其来变故冲得只剩下一片空白的大脑想不起来半句祷告词。她气息颤抖着,是搜索枯肠地试图为眼前这一切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与解决的妙计吗?亦或者是在等待着圣女降下奇迹?星缇纱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此刻还能做什么。痛觉从臂弯从膝盖从脚掌传来,星缇纱却完全没有一点更换此刻不成体统跪地姿态的意思,仿佛这些加诸在皇帝身上的痛感可以折算抵扣此刻帝国的遭遇。然而奇迹并没有降临,倒映在她眼中的头颅依旧是腐烂发胀死不瞑目双眼灰白的,倒在她跟前的那人的鲜血仍然在地上流淌蔓延,她只感觉到粘稠湿热浸透她的丝绸裙摆而后逐渐变冷干硬,却听不到看不到任何转机降临的征兆。
脸很凉,像是被谁扇了一个耳光后的空白感让星缇纱恍惚觉得这是否仅仅是个噩梦。
骤然,星缇纱感觉到有谁拉住了她的手臂,她抬起头看到了首席辅政官的脸——与平常一样妆容精致的脸。那一瞬间星缇纱只觉得如梦初醒,是啊,该结束了,这只不过是她工作太累导致荒诞不经的一场白日梦罢了。你看,首辅都来了,可见朕这一觉睡了多久……
“陛下,请将沙克德将军……的遗骸交给臣吧。”
耳边的玻璃罩陡然碎了,被这一个耳光?成了满地残渣。星缇纱看着首辅,她那双如同朝霞的橘金红色眸子颤抖着,她那张满是泪痕的脸在试图扯出一个微笑:“您、您在说什么?”
“陛下……”
首辅从随从的手中接过丝绢,亲手为小皇帝擦去那满脸泪水。她挥手示意随从上前,于是小皇帝感觉一股力气拉动她有些发僵发麻的手臂,一低头,便再一次对上了那双不甘的眼睛。
砰。
首辅没拉住,小皇帝再一次跪坐到了地上。匣中人头咕噜滚动的感觉清晰地传递到星缇纱的脑中,清晰地告诉她这场噩梦还没有结束。
星缇纱几乎已经感觉不到膝盖砸在大理石地板上的痛感,她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橘红色的光透过玻璃窗与夏日的蓝绿色纱帘洒进来,洒进星缇纱那双有着与此血统颜色的眼睛里,那一瞬间星缇纱仿佛是抓住了希望的稻草,抱着匣子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看着那满起火烧云浪的天际。她像是个终于游上水面的人,以终于能够脱离这场噩梦的喜悦欢呼着。
“神迹……这是神迹……”
“您说什么?”
“您没看到吗?”星缇纱转过头,看着跟上来的首辅,于是首辅脸上怪异而疑惑的神情传染到了星缇纱的脸上,“白日朝霞……”
星缇纱那颤抖嘶哑而细微的“欢呼”骤然刹住了,她忽然意识到那泛起赤红云浪的并不是东方。
那不是什么日出,更不是什么白日朝霞。那一轮正在缓缓沉入地平线的夕阳,将小皇帝那张笑意还未褪去的脸照得灰黄。
“现在……”
星缇纱看着首辅,那种溺水的感觉再一次充斥她的胸腔。她颤抖的嘴唇似乎已经僵住了无法收回那一个笑容,她的声音干涩难以清晰分辨。
“现在是……什么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