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衡恢复意识时,已不在深林之中,而是重新回到了木屋,
是谁带他回来的,不言而喻。
只是……
身下柔软温暖的床褥,悉心处理过的伤口,体内微弱但切实存在的内力……一切感受都在表明,他的状态正在好转。
眼下的处境,和他心中所想,好像有些出入。
邵衡已经知道,白衣的姑娘虽为医师,行事却不拘手段,在他违背了医师的命令,又惹怒对方之后,他以为,这些对于陌生伤者的“善待”,不会再有了。
毕竟,他是一个影卫,
此间主人的种种作为无一不表现出对影卫的深恶痛绝,
却没想到,再醒来时,还能是这般平和的样子。
寂静的黑夜笼罩,除了自身的呼吸,他什么都听不到。
这样倒也正好,邵衡缓缓眨了眨眼睛,从出逃,到坠崖,到被救再到林中埋葬同僚,短短几天的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有些是他自身的选择,有些则是身不由己,
他身处其中,主动或被动地被推着向前,直到现在,才算真正得了片刻的喘息,能够好好想一想,今后该如何。
今后……邵衡默默念出这两个字,一时有些恍惚。
本该充满未知和期待的字,落到男人的身上便被缠绕周身的阴影浸染,将那闪烁着希望的微光尽数化作沉默的黑夜。
一个问题真真切切明明白白地摆在了邵衡的面前,
他可还有“今后”可言?
身在幽冥间多年,邵衡深知这里是怎样的人间地狱。
幽冥间,以“幽冥”为名,自不是良善之辈,隶属其下的人个个凶狠残暴,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命,说是众鬼齐聚也不为过。这样的一个地方,对外狠辣,对内亦不手软。
此前,众目睽睽之下,他被逼入绝境,以重伤之躯自深不见底的高崖坠下,几乎十死无生,再加上坠落的痕迹被一场暴雨冲刷得干干净净,想要追踪千难万难,
幽冥间从来不缺如他这般无足轻重的兵卒,必不会为了确认毫无生还可能的他的生死而大费周章下到崖底,
换言之,对于幽冥间来说,他已经是个死人。
可如果,
如果幽冥间打定主意不惜一切代价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么无论是对于他自身,还是对于救了他一命的医师,他的存在都是个天大的麻烦。
难道他的结局,就只剩下……
死,
这一条路了吗?
邵衡眼神轻轻一颤。
他受了很重的伤,行动多有不便,身体虚弱到动一动指尖都费力,
但他是影卫,
受过许许多多的训练,
知道什么穴位是死穴,什么地方只要轻轻一击就能致死。
哪怕衰弱至此,他依旧有办法取人性命,
别人的,
或是他自己的。
邵衡静静地盯着顶上轮廓模糊的床帐,心中似有千般思绪闪过,细咎时却似水中月镜中花,不过是握不住的虚影。
良久,他慢慢眨了眨眼睛,听得屋中一片寂静,这才恍然,方才想得太深太入迷,自己竟是不知不觉间用出屏息敛神的的功夫——
想要在幽冥间挣出条命来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若不处处小心时时警觉,他早就成了被吞没的无数孤魂之一。
但他已经离开了幽冥间,除了医师和他,这里没有第三个人,
而他,或许再过不久就要死了,
这些在生死血泪之间磨砺出的本事已然没了用武之地。
邵衡缓缓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肌肉逐一放松下来,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
逃离幽冥间的目的已经达到,如今的他孑然一身,似乎就这么死去也是平常,
毕竟,像他这样的影卫、奴隶,他们的命本就轻如鸿毛。
但是在内心的最深处,有一个微弱但固执的声音在一刻不停的呼喊,
喊到声嘶力竭可依旧被风暴湮没,这声音却一直不曾放弃,
直到今夜,
在这万籁俱寂之时,邵衡终于听到了这一点微不足道、长久以来被无视的心音——
他或许是不想死的。
被践踏过千百次的野草,哪怕已经被摧折进尘埃、匍匐在地上,依旧会拼命的把根扎进泥里,
卑微,又固执。
总归是有一点不甘心的,
只是一点点、
真的只有一点点。
平静的外表下,无数的画面在邵衡的脑海中闪现,
永无止境而严苛至极的训练,
拿着匕首彼此厮杀的同僚,
黑暗中悄声逝去的人,
还有玄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