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太阳躲进了云层,铅灰的天空像笼了一层幕布,海面起了风,微澜浮涌,潮声起落。
海滩上黄沙遍布,裸露的礁石和沟壑中填满了空塑料瓶,废弃浮标,渔网和泡沫塑料,触目惊心。
一群穿着蓝色志愿服的青年男女拿着垃圾捡拾器,边捡边闹,嘻嘻哈哈的声音在风中飘忽不定。
许久熟练地掰出卡在石缝中的塑料瓶,丢进身后的蛇皮袋里,轻轻缓了口气。
这样的动作,每天要重复几百次,数不清了。
浮游岛是距离华国大陆最远的一座悬水居人岛,光是海上航程就要五个小时,位于洋流交汇处,每天都有大量的海漂垃圾随着涨潮被冲上岸。
这片海滩每天涨潮两次,每次涨潮,都会将新的海漂垃圾再次冲到岸边。
带领志愿者净滩是许久每天的工作之一。
这些人来自各个地方,有穷得叮当响的学生,有富二代,也有资深职业人,千里迢迢来这里做志愿,打着环保的旗号,更多却是为了体验生活。
浮游阳光,沙滩,蓝海……远离城市喧嚣,许多人能在这片海上桃源获得一场短暂的出逃,然而偏远的地理位置也使这座岛屿物资稀缺,交通落后,很少有年轻人愿意长居在此地。
这批志愿者刚到两天,心中的好奇尚未冷却,连净滩这样枯燥活动都异常积极。
专注间,有人碰了碰许久的胳膊:“他又来了。”
许久抬头望去,看见王旭后,脑海里浮现了一个词。
阴魂不散。
前两天,有个投资开发商带着团队来岛上考察,王旭就在其中。
刘叔那天下午不在,让她代为接待,许久带着他们看了下岛上的设施和地形,简单地向他们介绍了下她所在的公益组织,便以为这事就结束了。
哪知道王旭缠上了她,先是借口陪她净滩,隔三岔五来蹲点,见讨不着好,干脆上志愿者协会堵她。
许久顾忌他的身份,不好完全得罪,只能屡屡退避,谁知他反而变本加厉起来。
王旭站在岸边,见许久看来,食指中指并在眉骨边一挥。
许久垂下眼皮,像是没看见。王旭也不灰心,就那么有恃无恐地站在路边,盯着许久笑,仿佛笃定她会过来。
人群渐渐骚动起来。
“又来找领队的?”
“这两天都第三次了吧。”
“听说他家里搞投资的,很有钱,估计看上人家了吧……”
“你说他俩进展到哪步了……”
许久一顿,终于停下手里的动作,拎起袋子走了过去。
王旭看着许久向自己走来,眼里悄然涌上一丝灼热。
在清一色海水蓝的、旧得发灰的志愿者马甲中,许久并不扎眼,但看到了就叫人不开眼。
海风拂开她的发丝,露出一张白皙的脸,鼻梁上蹭了一道灰,一双眼睛像黑玻璃似的,静静盛在一汪清水里,乌黑润泽,有种奇异的清冷。
她的身形很纤弱,罩在宽大的长袖长裤中,像一截柔软的蒲柳,一只手就能折断。
王旭按捺着心头的燥意,笑着说:“一会儿跟我去吃个饭?”
“我一会儿还有事情。”许久没看他,声音漠然。
王旭嬉皮笑脸地去碰许久的头发,被她不动声色地躲开。
“什么事,比跟我吃饭还重要?”
“垃圾分类回收。”
王旭笑容一僵。这是在明晃晃打他的脸,说他连垃圾都不如。
那么多人看着,饶是他脸皮厚,此刻也有点拉不下脸。
“差不多行了啊,”他脸色有几分阴沉,不由分说去拉她的手,“欲擒故纵也有个度,我不吃这套。”
许久抵不过男人的力气,被他拽住。拉扯间,她手上的蛇皮袋忽然崩开了袋口,塞满的塑料瓶朝着王旭“哗”的一声迸开,脏水混着泥沙打湿了他一尘不染的西装裤腿。
一股带着海腥的臭味弥散开来。
王旭又惊又嫌,连退了两步。
“对不起。”
许久连忙蹲下,把瓶子往袋子里捡。
走过来时她摘掉了手套,此刻白皙的手指上沾满了脏泥和污水。她的动作急,捡拾间又有不少污水和尘土扬起。
王旭脸色又青又白又红,想要发作,又嫌脏,狠狠咒骂了一句走开了。
一个女大学生模样的志愿者瞧着他走远,嘁了一声,走过来帮许久捡瓶子。
“早就看不惯他了,不就家里有两个臭钱,拽得二五八万似的,活该。”
许久接过她递来的瓶子,礼貌道谢。
“不过……”她好奇地打量了眼许久,“你刚刚是故意的吧?”
许久神情恬淡,睫毛在眼底投下一道淡黑的影:“手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