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杲杲,桂香蟹黄。
初秋正是乡试放榜之时。
吴衍站在万人空巷的街边,被人推搡着向前,眸中似有些茫然。
一名书生八卦道:“你知道吗?咱们宁镇的那煞星,听闻他院试中了案首,乡试又差点成为解元,真当是好运得古怪。”
另一人却笑道:“这不,王大人明察,判了他在乡试徇私舞弊的罪,如今院试成绩也一并作废了。”
“哎?你们可是在说那吴衍?我倒是听说,他生得面冠如玉,被王大人的妹妹看上,不料这穷儒心比天高,竟是看不上王小姐,才惹得王大人…”
“欸哟,这话可不能乱说,王大人是什么人?那可是京城来的官老爷,你也不怕丢了前程。”
几人推搡着前行,浑然不知这些不堪的言语早已落入吴衍耳中。
王大人和王小姐的事,自然没有人比他这个当事人知晓得更清楚。
那位王小姐对他一见倾心,非要将他纳为赘婿,还想以解元的位置作为“嫁妆”。
她并不知道吴衍的才华,考上乡试的解元对他来说不过探囊取物,以这样的交易来侮辱他,却还将其当作是莫大的恩赐。
吴衍的人生计划中,从未有过娶妻或者入赘的一环,他自幼未近过女色,唯一的娘还在他十岁时殁了。
因而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答应成为王家的赘婿。
却不想他们竟会从旁作梗,这是吴衍第一次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境地。
他的人生本就经历了大大小小的不公,本想靠着一视同仁的科举,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不料却在开始没多久时,便被扼杀在徇私舞弊的罪名之中。
十年如一日的努力,终究是付诸东流。
吴衍不愿去求那位王大人,哪怕是卑贱如尘埃,他也有着文人的傲气。
他不想与这样的人同流合污。
只是当初父母恩师望他出人头地的梦想,终究是无法实现。
宁镇太小,百姓心思质朴单纯,未曾想过一个家境贫寒的普通人,要想出人头地,不仅要用汗水,更要用血肉来铺路。
吴衍归了乡,先前他便被众人厌弃,如今更是成了万人嘲。
他无法像张先生那样成为一名教书先生,因为声名狼藉,家中田地也早已不属于自己,只能日日上山采药。
吴衍自此很少归家,反正家中也无人等他。
他渴了便饮溪露,饿了摘山果填腹。
因为缺乏营养,吴衍的身形更加瘦削,只是俊美不减。
倘若有人误入林间,见到坐在树上吹竹叶的吴衍,都要怀疑是不是见着了落入凡尘的仙人。
直到二十四岁那年,吴衍遇到了此生最大的一场劫难。
那是一头极其凶恶的黑虎。
按理说这座山林间不会出现这等凶兽,吴衍在此生活了两年,并未见到过黑虎,连兽迹都不曾见过。
更令人惊惶的是,这头黑虎,长着三只眼睛。
若非吴衍视力极佳,他此刻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这显然不是普通的野兽,而是那些志怪古籍中才会记载的妖兽。
吴衍没想到,世间真的会有妖兽的存在。
这头带着黑纹的吊睛妖虎,周身似乎还隐隐散发着黑气,此刻正一步步朝他走来。
吴衍看得出来,那是一种在试探猎物的眼神。
他攥紧了手中锈迹斑斑的铁斧。
一斧劈去,黑虎伸爪挥开,铁斧砍在它的肉垫上,却并未伤它分毫,反倒是吴衍的手腕被震得生疼。
那把铁斧也如同流星般被震飞了出去,最终斜插在一棵枯树上。
黑虎不急着杀他,似乎是享受凌虐的快感,它再度挥出利爪,拍在吴衍胸口。
他被震飞几米,狠狠撞在一块巨石上,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泛起腥甜。
吴衍淬出一口血,苍白的脸上早已失去神采。
他要死了么。
这窝囊、阴暗的一生,也许在今日就要走向终结。
吴衍心中清楚,只需黑虎再挥出一掌,便是有神仙在,怕是也无力回天。
人若是并非自然老死,都会有不平、不甘的想法,只是吴衍并不怕死。
他总觉得天生万物,万物有灵,就算以人类的形态陨落,尸骨也总会融入大地,以其他形态继续活着。
天地最是包容,而人只是万物的一部分。
若要说不甘,大概只有那么一丁点。
他不想死在这个无人替他收尸的地方,等山间野兽啃噬他的尸骨。
他想同父母恩师葬在一起。
黑虎咆哮着朝他奔来,恍惚间,吴衍似乎看见一束莹白的光从天而降。
“哎呀,怎会搞得如此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