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离孙权后,周瑛算是建业宫最清闲的人。接送孙登去衢舟台成了每日必做之事。闲时抚琴读书,研究怎么做出好吃的点心果子,好投喂给自家的几个孩子。周胤求她带着一起去狩猎策马,她拿借口搪塞过去。她的身子可经不起折腾。
至于内宫事务,自然全被徐若琼拦走。还记得那日,徐若琼院中的人来居椒阁将一箱箱的度支册搬走,在旁指挥的事徐若琼身边的侍女落青,那副得意的模样,仿佛搬走的不是被写满的竹简,而是尊夫人的册封宝书,还有尊夫人的实权。
的确,徐若琼再一次拥有尊夫人的实权。这是内宫上下明眼都能瞧出来的事,才风光三个月的周瑛被孙权冷落了,成了内宫里的闲散人,每日也就陪着孙登,算是打发时间。
因为那个止于唇边的流言,孙权心里介意了,不满还摆在明面上,将管理内宫的实权给了徐若琼。周瑛和曾经的谢道华一样,都是毫无实权的金身仙人,在那乖乖受人朝贺便好。
“现在内宫上下都这么说?”周瑛挑眉,嘴角含笑问。
白凝点点头,将内宫现在盛传的情势原封不动的说给周瑛听。然后,将罐中黑黢黢的汤药,倒经丝绢滤布,滴出一碗清澄的褐色汤,没有悬浮的药渣,苦度要减少许多。
心情颇佳,连白凝呈上的苦涩的安胎药,周瑛都能一口气饮完,不带犹豫,顺手拿起盒中的蜜饯放进嘴里,两腮鼓鼓的。也不知是蜜饯太好吃,还是白凝说的话,让她这般痛快,她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真好。”
是真的好。一步步,终于让徐若琼重管内宫,让她这般春风得意,让她得了实权,让她可以在孙权不在的日子里可以只手遮天。
人,越是在顺局,越容易放松警惕,渐渐地不可一世。
“秦剂出发了吗?”周瑛放下汤碗问。
白凝回道:“已经启程去了何医挚的老家。临行前还偷偷嘱咐了奴婢几句,说医司有可靠的小医郎在,会尽心看顾您的身子。现在整个医司,只有秦医挚和那个小医郎知道您身怀有孕。不过——”
她顿了顿道:“这安胎药虽在咱们居椒阁自己的庖厨熬制,但药味难掩,还是得小心。”
整个居椒阁的侍从侍婢都换成了可靠的人,底细干净。可万事小心的谨慎,白凝有,周瑛更有。
那一夜,孙权将内宫里传绯言的一干人等全都悄悄屠尽,天明之时,顶着这些人名字的新面孔出现在内宫里,本本分分的做着职分之事。一切如常,只是没人敢问一句异样从何而来。
也是趁着这个机会,周瑛能将自己身边的人换成可靠本分之人。除了苕芳姑姑,那个已经苍老许多的女人,又来到内宫,参与到风云之中。
只不过这一次,是周瑛拉她进来。
“那夜,至尊还特地吩咐不让您知晓那些腌臜事。”白凝提及到的这件事,是孙权赤裸裸的真心。
有损阴德之事,他都替周瑛做了。
不过,是她纵容着徐若琼有恃无恐地提及了曾经的过往,是她推波助澜让内宫疯传她的丑事,是她用他的手屠尽了这些不消停的嘴巴,是她让他的手上又多沾了点血腥味。
她也会用他的手,他的权力,将曾经害了她所爱的所有人,都全部折磨致死,得到应有的惩罚。
恨意已经长在心上,蔓延开来,彻底剥不开。她不挣扎了。
她还记得秦剂初诊出她有孕时,她的欣喜。不是一个母亲的欣喜,而是看到自己筹谋的一切终于要开始一点点实现后的欣喜。
她的请求让秦剂很为难。曾经,要尽快怀上孩子的是她。现在,她不过是在准备慢慢地,一步步地,亲手杀了腹中孩子,极有可能会让自己殒命。秦剂提醒过她,不过,她不在意。
说到底,这个孩子根本不是什么情意的结果生芽。这是她让罪有应得得到实证的工具。
周瑛抚摸着小腹,她与腹中孩子的母子缘恐怕只有这三个月。
三个月后,有太多人的生死会重新判定。
一阵疾跑声传来医司。
何医挚从医书里把头伸起,他认识着急忙慌跑进来的人,是崇椒殿的。
应当是来找秦剂的,可惜,秦剂不在。姑母病逝,他得回乡治丧。
这里,他说了算。
他又把头埋进医书了,等着那人来好声好气的来寻自己。
结果那人横冲直撞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死死的不撒手,
“快跟我走!尊夫人晕过去了!”
等到了崇椒殿,总算停了步子,何医挚才得空发觉自己这一身的汗,都是着急忙慌闹得。
他抚平衣襟,整理仪容后,垂首进了内堂。
斜眼瞄了几下,这崇椒殿殿里殿外都是奢华至极,比徐若琼的小院要耀目太多。
不过,这里里外外都空荡荡的,不如徐若琼那儿有宗妇们聚起的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