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一年凛冬,三月春风裹挟着暖意吹过柳岸残塘,吹进一屋叠檐偏隅。
只见那一颓败屋所内本就不宽裕的地上躺卧着一女子,那女子面垂落于地臂间,枯蓬青丝遮掩而不见真容,腕臂嶙峋,葱指骨突,皮肉于寒冷的节气里皲裂得无甚好地方,轻薄的衣裳勾勒出的一副瘦躯显示着她已是遭过非人对待。
若不是在这寂寂屋中那指尖不自觉抖动,怕是还以为此人早已进了阎罗殿。
恰此时,槅门“咯吱”一声,来了人,女子被响声惊动,艰涩地挪出面容朝着那门扉处,丝缕颤颤,终露出一方容颜。
其脸瘦而匀,色青如死灰,半睁半闭眼睫红肿泛紫,鼻梁挺翘尤显得格格不入,樱唇干裂破口结出绛色红痂。
“怎么样?沈姨娘想好了吗?去陪客还是继续犟着呀?”只见来人惬意地磕着香瓜子,语带平常。
沈青缨浓睫轻点,想要瞧清来人,却也只能瞥过一红衣裙角。
可即便如此,她也能从这公鸭似的嗓子里知得来人正是罗三爷身边仗势欺人的陶老嬷嬷。
她嘴唇嗫嚅想要说话,却只见吐气而不闻声,这老嬷嬷不曾留意,只自顾自言说着:“你说你也真是,朝三爷服个软怎么了?就你这样赔钱货,爷让你接贵客已是恩德,你再这么犟呀,怕是有得受。”
陶老嬷嬷身段丰腴,说话间,下颌堆砌的皮肉一颤一颤,加之容脂厚粉,尤显得一副嘴角可恶至极。
这老嬷嬷嘴里瓜子不停,语言不休。
沈青缨只觉自己好似落入了夜半瓜田,虫鸣蛙叫间是以聒噪污耳。
她无力闭塞耳廓,只得寻思其他,不去在意。
况且她如今许久不曾饮水进食,屋中虽寒凉刺骨,偏她此时浑身滚烫,热得她迷糊不清,眼昏脑痛地直受折磨,口中吐着只出不进的气。
过了好半晌,老嬷嬷终于留意到她,忙吐掉自己嘴里的瓜子壳,蹲身凑近耳朵来,以为她已是答应,但入耳只有几声呼呼呼。
没甚耐心的嬷嬷很快直起身,不甚好言地道:“怎么?还给我撑风骨?呵,那你就撑去吧。”随后一口痰朝沈青缨身上吐去,转身离开边恶狠狠喊着:“我看你这小身板还能撑多久。”
门扉再次大力关上,将那一侧的窗弹出来半个弧度,回落时,竟是带回来一抹红,原来是那窗外桃花妍艳,被那门惊动着飘摇一朵,随即关于户内,旋然而落,正正好落其掌心。
沈青缨恍惚地又抬了几分浓睫,灰蒙的深潭眸中映出了一点红。
她嘴角扯动,带出浅淡的笑,动容间是以挟着苦涩与艰滞。
尤记得自己这短暂一生,前九龄父慈母爱,极乐极幸,后九龄父怒母嗔,极怯极难。
自宠她爱她的母亲病逝,父亲便很快将外妾协同刚不满一龄的儿子带回扶为正妻,本她以为自己依然会是父亲亲爱女儿。
却不想一夕之间,那亲生之父恍若变了一人,从前慈祥宠爱,后却变得严厉唾弃。
丢弃母亲教之经道之事,却去学些女子取乐技艺。
那时沈青缨天真,为得父亲青睐,只得勉力学之。
未曾想,至及笄之时,她百般讨好的父亲以一乘轿趁着黑夜将懵懂无知的她送入了罗府做那讨得人欢喜的姬妾。
往后时日,沈青缨还妄想为父亲开脱,以为是被强权逼迫。
反抗之余,每每听得那所谓的父亲只是将她换得自己荣华富贵的嘲笑话语,她都要反驳辩论一番,最后倒得一顿乱打,伤痕累累。
要说伤心,她只觉痛心。
随着日子愈发难过,她亦不似从前单纯稚嫩。
虽她生得花容月貌,可这罗三少虽身强体壮,霸道风流,却是个不能人道的,是以倒成了屋中摆设。
要不是近来家中请得一从京都来的贵人甚喜美人,不美不欢,恰又巧的沈青缨是极为适合人选。
罗三爷方留恋着停了平日的拳打脚踢等恶霸行径,还去寻了几个教习嬷嬷专意教她些接客之礼,此礼当不是甚正经事,沈青缨是百般不肯,万般不愿。
寻死觅活抗拒中,遂成了如此模样。
失意受难之时,每每思量自己爱之重之的亲人怎会如此待她?
可总也想不明参不透,她怨过恨过,奈何,早已成定局。
沈青缨定定望着那抹红,想来她已无甚多余时光,最后心下盘词调曲,作得一首小乐与这最后与她相伴的红花儿话别,只当是相识一场,亦当情意。
娇娇女落商宅,得亲来以报亲。韶华时落虎心,呜咽时只得碎空。红颜既逝,偶得一娇妍艳艳伴青锁隅来,怜心起却惹得尘埃。落红妍身困,一身枯朽作得那死灰不明。春红落处若是得壤塘教化,是以抛去那虚妄思情,一身孑孑,倒来坐仰风月,立赏秋花,凭此得那一世风流阔阔,朗朗清清……。
意念默没时,终只得为这落花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