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濛濛,阒寂无声,令芙清晰地听到了那道脚步声停在了她身后。
有那么一刹那,令芙大脑中一片空白,已辨不清自己该如何绞尽脑汁洗清嫌疑,短暂的失神过后,她才缓缓转过身去,面上强撑起一抹笑来,仰头看向对面的男子。
轻轻唤了一声:“大哥。”
陆寅并没有着急质问她,目光落在她唇边那只若隐若现的梨涡上,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暗淡的灯影下,其实看不清他神色如何,但方才叫住她的那道声音分明冷冰冰的。
令芙手心冒汗,故作镇定地仰头与他的视线对上。
若她能看见,就知道这双眸子看不出什么冰冷的情绪,而是像一潭沉静的深涧,掩没了深渊万丈。
她忽有一种迟来的后怕,自己自诩聪明,当初的计谋虽不算光彩,但也计划的天衣无缝,可偏偏就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上出了岔子,不小心把自己和夫兄牵扯到了一起。
更可怕的是,她发现自己在陆寅面前毫无沉着可言,那双眼睛居高临下,仿佛一眼就能看穿她。
她努力平定下剧烈的心跳,生怕被他看出端倪来。
万不可能是被他认了出来,这么大的事情,他身为陆襄的兄长,若是知道了那晚与他有了肌肤之亲的女子就是他的弟妻,怎么会如此平静?
便是他仍不放弃对她的怀疑,听这语气,也不可能有十足的把握确定是她。
既然没有证据,那便咬死不承认就好。
于是她眼睫轻颤,咬了咬唇,似有些无辜地重新迎上他的视线:“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陆寅借着夜色遮掩,审视般看着这位疑点重重的弟妹,他的确怀疑过她,这个念头三番两次萦绕在他心头。
但他没有证据,那晚有疑点的人太多,市舶司贪腐案已交由刑部审理,他无暇过问。
早在柳令芙出孝往上京递拜帖时,他就已经派人细细盘查过柳家的底细。
她一个孤女,在这世上已无可倚仗的亲人,唯一一个弟弟尚且年幼,陆寅清楚她当初递拜帖的小心思,她本就是打定主意想要陆府兑现婚约,想嫁进永安侯府。
但这无伤大雅,他替弟弟择这样一个弟妻,看中的也正是她背后没有上京高门世家和官场上的牵扯。
陆家表面看似繁花似锦,圣眷正浓,只有他知道早在当年大内收拢兵权,逼那些有开国之功的武将世家交权时,陆家就已是如履薄冰。
弟弟心思单纯,又不小心被长公主利用,这时候娶一个背景简单但却外柔内刚的妻子再合适不过。
少年夫妻情义深重,弟弟早晚有一天会明白自己的苦心。
他微定了定心神,压下心中那些毫无根据且逾越人伦的猜疑,淡淡道:“弟妹,想必三郎也同你说过我这个大哥如何不近人情,令你心生畏惧。”
令芙微变了脸色,弟媳背后议论夫兄实在不该,忙想说并无此事,却被陆寅摆手打断。
“你不必紧张,官场上讲究严刑法度,可也有人之常情,况乎家事。”
他放轻声音,已不再像方才那般冷冰冰的模样,微微松活了挺拔的身躯,似是怕再吓到她。
缓声道:“若只是关乎家事,三弟婚前惹下的祸事伤了你的脸面,我代他向你赔罪。可卫濯大闹婚仪,背后牵扯的是长公主府和官家,弟妹,你年纪尚小,初来上京,有些事情还不清楚,但实在不该这般出气。”
令芙闻言,已经大松了一口气,原是来质问这事。
她早就想好了说法,遂睁大眼睛,露出惶惶不安的表情:“大哥,这事很严重吗?我实在不知卫世子会如此冲动,那日他闯进来,出言不逊,我……”
“夫君从前之事我也略有耳闻,但秦嬷嬷已对我说过都是误会,大哥,我实在是无心的。”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那双杏眸里已氤氲起一层水雾,一副楚楚可怜之态,陆寅原以为她有几分狡黠,是故意为之,即便不惩戒,也要好好训导她一番。
可望着这双小鹿般晶莹纯净的眸子,反对自己有些不齿,为何要将弟妹往坏处想?
卫濯大闹婚仪,也伤了她的脸面,她本就是高嫁,无人可倚仗,这对她能有什么好处。
见她双手置于身前,细白的葱指不安地揪在一起,陆寅皱了皱眉,正措辞怎么对她道明利害关系,便见一颗豆大的泪珠从她面上滑落。
他不禁反思起自己是否太过严厉来,微向前走了一步,正欲将自己怀中的方巾递给她拭泪,却见弟妹飞快抬手将那颗泪珠胡乱抹去了。
她一抬衣袖,一缕清幽药香仿佛自她袖中散开,落在他的鼻息间。
她仍小声不安地向他解释自己是无心的,言语间还流露出些许小女儿的情态,不该计较三郎和卫濯姐姐的假传闻,说她只是有些在意自己夫君和旁人有牵扯……
可陆寅并没有听进去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