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瓘沙策马出了军营,不过片刻就遇到几人穿着银甲擦身而过,对方没朝他瞥一眼,窦瓘沙却眼尖,一下子认出为首的是跟随在赫连吉耶身边的大将军伊纥。
想来是可汗派人来传话了,窦瓘沙心道,要知自那日杀入皇城时中了埋伏受伤后,可汗一直避居内廷养伤,不曾召唤两位王爷进宫。现在派人来,应该是好得差不多了。
今时不同往日。
从前在军中征伐,壮志未酬,可汗视两位儿子如左膀右臂,爱惜得不得了,每日必定派人询问一二,也常在一处商议军务。
可现在颠覆旧朝坐拥江山了,可汗面对两位身强力壮的儿子到底心下不安,不愿以病容示人。
养了十几日伤才派人来通传,可见情形心境已然不同。
窦瓘沙思索过如何同自己的小主人说起此事,但赫连朔虽与他情同手足,却几乎从未提过与可汗之间父子俩的私事。
这次可汗被刺伤一事,赫连朔也没什么反应,不像大王爷赫连焘听了消息就带兵把策划埋伏的前朝丞相一族几十口人屠戮殆尽。
有时候,窦瓘沙也暗暗猜想赫连朔怕是对自己的父亲——至高无上的可汗并没有什么亲近之意。
这段父子关系中,剃头担子一头热的那个是可汗。
不论前些日子攻破孚国京城时恰逢赫连朔十八生辰,可汗在庆功宴上曾当众笑言此次大捷是赠予幼子的大礼,便是以往在军中征伐时,可汗对二子立了战功的封赏也总有不同,赏大王爷的东西总是略逊于小王爷的。
军中人早看出可汗偏心小儿子,有亲信曾劝可汗一碗水端平,但可汗不以为意照旧我行我素。
时日久了,赫连焘那里积怨颇深,不敢对着自己父亲发作,把怨气全对准了赫连朔。
此刻天下既定,储君之位空悬,赫连焘更是懒得再装兄友弟恭的假情假意,只待寻到机会狠狠拉赫连朔下马,教可汗知道从前疼错了人,只认自己这一个好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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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将军伊纥带人进了驻扎在城外的军营,他随身带着可汗赐下的令牌,出入畅通无阻,直接进到军帐拜见赫连朔。
伊纥是可汗身边的老人,平日里眼高于顶,见了赫连朔却还算客气,他微微低头行了礼节:“王爷,可汗派我来请您入宫一趟。”
赫连朔收了收手边的军报,也没多问些什么,同伊纥一道出了军营,往皇城去了。
等到了皇城内廷,赫连朔和伊纥都上缴了腰间的佩刀,两人穿过垄长的宫道,最后停在一处繁复雕花的廊下。
赫连朔抬头望了眼牌匾,他精通汉字,一眼瞧见“披香殿”三个字。
虽他才进宫两次,但也知这间殿宇绝无可能是前朝天子的住处。不动声色扫了眼周围的环境,绿荫环绕,流水潺潺,倒是一处静养的好地方。
赫连朔暗道奇怪,往年军中行走,经历了不知多少大大小小的战役,受伤也算家常便饭。
赫连吉耶生性豪放,最喜在将士面前展露自己勇猛不凡的一面,就算是伤口流血,也照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没有哪一次赫连吉耶会为了养伤特意避居到这种僻静处。
他伤的情况或许比众人以为的要更糟糕。
赫连吉耶伤在鲜真攻入孚国皇宫围杀孚幼帝那日。
据赫连朔事后听闻,那时前朝宫中旧部俱已不见踪影,随行的鲜真将领便以为孚人吓破了胆一早逃亡。连赫连吉耶也一时失了防备之意,领着数十先锋便长驱直入杀进福庆殿。
不料,在此最后关头竟中了埋伏。
虽然孚国幼帝连同丞相冉廷亭被后赶来的鲜真军一齐斩杀,但赫连吉耶胸前已中了一箭,血流不止,险些功败垂成。
赫连吉耶受伤的消息传出时,赫连朔方清理完京中残余的几股兵力,他同赫连焘候在宫门口正要禀告事宜却被拦下,传话之人是伊纥,只说赫连吉耶一切安好,但需静养数日再传召他们。
这之后一连十多日,音讯全无。
赫连朔立在廊下片刻,殿中出来一位年轻女子,还穿着前朝的宫女服饰,袅袅婷婷地屈身行礼道可汗有请王爷,言罢眉梢一挑,含羞带怯地盯着赫连朔。
赫连朔心下冷笑,不知何时可汗身边又多了位这样的女侍,心思太活泛,一瞧便知不是个安分守己的。
不作理会,赫连朔独自一人迈进殿中,许是可汗有什么私密话要说,殿中侍卫不见一人。
殿中空旷,赫连朔隐隐听见几声压抑的咳声,越往里走一股苦药味越重。待进了内殿,多年在军中浴血奋战的经验告诉他,空气里有淡淡的血腥味。
赫连吉耶披着狐裘,仍坐在榻上,脸色透着莫名的灰败,见赫连朔进来,只微微转了转眼珠:“朔儿来了。”
指了指榻边的矮凳,“坐吧。”
赫连吉耶没提一句自己的伤势,只像寻常一样,问了赫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