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前头的高台上,摆开了阔大的戏台,一出一出戏在这里上演着,唱和着人间的各种悲欢离合。戏台之下,一个个座位就摆在流水之旁,各色菜式都乘坐了小木船,遥遥从深处流出来,顺水而下,任由水旁的人们随需而取。这一片开阔之地,紧紧镶嵌在院子后面的连绵山脉以及林立树木之间,这是在厚厚的积雪中开拓出的一片空地。每一个座位旁还都很体贴地扎着一把雨伞,随时可以打开,以防止漫天飞雪突然飘落。
“听说太子明里是接着祭祀灶神之名与民同乐,暗地里是在招揽贤士……”
“嘘————”
叶小七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两个身着粗布衣服的人相邻而坐,边大口嚼着吃食边议论着。是的,叶小七最后还是跟着凌云度来了,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也许临别在即,多一刻的相伴便能给这半年相处的时光多一份交代吧。
众声纷纭之中,似乎只有这两个人还约略谈了些正事,但却又在他们旁边那个高个子眼神的威压之下闭口不言了,其他人都是满脸喜庆,胡乱纷纷地说着自己的话。
叶小七再看向身旁的凌云度,见他满脸喜庆之色,整副身心都扑在胡小花身上,根本无暇他顾。这根本就是借了太子的花来讨好自己的小媳妇。叶小七暗暗地想,满腹才华如凌云度,也摆脱不了俗世小市民的心性,能占的一份便宜便高兴不已。如此这般,自己又有什么可留恋的呢?本来两人就不该有所交集,为何却突然被自己强行地联系在一起?他们中间何止隔着沟壑,简直是天堑之遥。
想至此处,叶小七举起酒杯,冲着凌云度举了举,然后一饮而尽。
“你干嘛?”凌云度突然转过头来,问得叶小七猝不及防。
“额。”叶小七望着手里还没有来得及放下的酒杯,尴尬地笑了笑。
凌云度显然不打算这样地让叶小七糊弄过去,他盯着叶小七看了一会儿问道:“你是不是打算走了?”
“走?我走哪儿去?”叶小七赶紧装糊涂,心里竟是说不出的紧张。她不知道凌云度究竟看出了什么,手里的酒杯一时忘了放下,被她仔仔细细地揉捏着。
幸而凌云度并不打算深入追究什么,很快便重新转向胡小花,又是夹菜又是盛饭倒水,还细细地嘱咐她现在还不能饮酒,需要耐心等着长大后才能喝。叶小七看到胡小花脸上幸福的笑都快要溢出来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凌兄,你居然在这里混吃喝。”一个极不和谐的声音传来。
一双锦靴停在了凌云度面前,后面还有一堆棉靴也都跟在这双靴子后面。叶小七抬起头,看见刺眼的大红色状元官服,再往上,那是一张精致到了极致的脸庞,眉发都修剪得整整齐齐,眼睛很大很亮,是个帅气的男子。叶小七知道,这个人名叫周循,正是上一届科考的状元。
凌云度终于从关注胡小花的全神贯注的状态中抽出身来。他看见周循,明显吃了一惊,做出赶紧起身的样子:“哎呦,真巧真巧,居然能在这里碰见周贤弟,可真是……哎呀太巧了。不过贤弟你嘲笑愚兄在这里混吃喝,你不也是一样?”
只见众目睽睽之下,周循的脸阴晴不定了很大一会儿,嘿嘿一笑说:“凌兄,听你这话,怎么像是穷途末路的丧家之犬,到处攀咬呢?”
凌云度身子已经站直,右手紧紧牵着胡小花,高扬了下巴,正面直视着周循。叶小七感到周循瑟缩了一下。凌云度说:“贤弟既然知道愚兄已是穷途末路,便亦当懂得穷寇莫追的道理。”
叶小七暗自笑了笑,没想原来凌云度也是这般逞口舌之快的人。
周循后退了一步,用一双有些狠毒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凌云度。片刻之后,他把双臂冲着宫城的位置高高举起直过头顶,冷笑道:“我早已金榜题名,乃是御封的头名状元。金榜状元和落第书生之间,差了可不是一星半点。”说这话时,他故意把御赐的大红锦袍甩了甩。
凌云度刷的一声把手中的折扇展开,面容坦荡:“那当然。金榜状元和落第书生之间,差得当然不是一星半点。”那模样,倒好像他才是真的状元,而对面这个御赐大红锦袍的人才是名落孙山的失意书生。
谈话到这个时候就没有必要进行下去了。叶小七见周循脸色涨得通红,似乎被什么给噎住了一般,张着嘴说不出什么话。心中不由疑惑,觉得凌云度不过是重复了一下周循的话而已,纵然因爱惜面子未曾面露惭色,又何至于让他这般激动?为了缓解尴尬,她站了起来,拍了拍凌云度小声说:“胡小花吓住了,估计没见过这阵仗。”
凌云度回头,这才见胡小花果然缩在一边,不知所措地捏着衣角。他轻轻地拍着胡小花的肩膀,说着“不妨事”,边又给胡小花端了一些菜过来,用一双干净的筷子给她挑了鱼里的刺,然后一排排放在她面前,再无暇去管其他,似乎熙熙攘攘的流水宴就剩下了他和小花两个人。
周循也打量了胡小花几眼,嘴角突然浮出一抹笑意,却转瞬即逝:“凌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