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学士,来打酒啊?”
“是是是,老样子。”刘先春提着酒壶朗声道。
地上还湿漉着昨夜突如其来的大雨,刘先春似乎是刚下朝,还穿着一身朝服就往巷子里跑。
草房里的老人笑了两下,取了酒壶就转身离开了。茅草上尚且沾染着水汽,潮湿的让人不堪忍受。
刘先春耐不住抬头看了几眼青灰的天空,复又低下头来掸了掸衣袖。
长巷外是一排书肆,刚过了春闱不久,仍有许多学生聚在里头读书。一个袍衫洗得发白的学生支了个摊在一边冷落的墙根底下替人书信,兴许是前些天还古怪地落了雪,风里尚且凛冽,坐了一会儿那学生就开始搓手取暖。
他叹了口气,又抬眼张望了一下不远处热闹的书肆,忽觉一片阴影投射下来,只见摊子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此人戴着帷帽,身上穿着三五年前兴盛的圆领袍样式,袖口没有用护腕扎紧,搂在手上看起来冗沉拖沓。
学生心觉奇怪,却还是礼貌地准备好了用具,帷帽之下,那人平静的声音传来:“请代我写一封手书。”
“啊?”
学生愣了一下,瞧见那人骨节分明的手将一粒碎银放在他的桌上,才反应过来,忙道,“好好好,公子想写什么?”末了还是忍不住添了一句,“公子,您看着也不像是需要代写文书的样子,是遇着什么难事了吗?”
年轻公子不答,他也就不敢再问,只奇怪地看了他两眼。
待拿到了文书,年轻公子又伸手递给书生一点碎银,道:“去帮我买几本书吧。”
眼看着书生走远,年轻公子转身即走。
刘府上,刘先春正和夫人探讨着早朝上的见闻。
“今日秦王殿下下令彻查蒋玉忠的案子,恐怕这朝堂要变天了。”
“迟早的事。”刘夫人一边绣着虎头鞋一边漫不经心地应他。
“诶,夫人,老师今日在翰林院取走一本书,你猜猜是什么书?”刘先春神神秘秘的。
刘夫人掸了他一眼,没说话。刘先春又眼巴巴凑上去,道:“是几年前盛极一时的《云山行》。当年不少先生对谢怀英这本书赞不绝口,云都城内的学生几乎是人手一本。
翰林院收录了这本书,后来因其中涉及太多,官家下令严禁此书流传才渐渐没了声响。”
屋外的风簌簌响,刘夫人难得没有说话,手中的虎头鞋看了又看,复又开口:“你当年受谢家恩荫才得以科考,往后这种话少说。”
“主君!”
内知敲了门,在外头道:“咱们正门外来了个孩童,说有人让他将这道手书交给您。”
刘先春顿了一下,随后起身开门,从内知手中取下。
未及坐下,刘先春便展开信笺,来来回回扫了几遍才有恍然大悟的模样,随即抬首:“那孩童在何处?”
里头刘夫人为他披上了外衫。
内知立即转身将那小孩儿带到正堂中来,刘夫人问了几番,也只从那小孩儿口中得知,是一个戴着帷帽的年轻男人让他送的信。
“近来刑狱司似乎确实收了一个要为兄鸣冤的学生。”刘先春皱眉嘟囔。
“这事有刑狱司不急,你先去找林相公或是张相公,带人去大理寺。”刘夫人瞄了一眼,便推搡着丈夫出门。
宋景堂被收押大理寺待审,是个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秦王殿下有心整治。
文武百官内对宋景堂的那点事心知肚明。若是齐王殿下有意弃车保帅,那最快宋景堂就会在今晚死掉,像蒋玉忠那样,死得悄无声息没有缘由。
刘夫人垂眸,送来此封手书之人,定然是笃定刘先春会在意春闱案,助林相公推行新政,同时又必然了解他不是齐王一党,定会为治罪宋景堂一事出力。
这个人,了解刘先春。
“记着带上手书找林相公!”
刘先春提着一壶刚打的梅子酒,撑着伞就急匆匆奔出府去。没看见不远处一道立在糕点铺檐下的天青身影。
兄长忌日那天他的陈年旧疾和旧伤又犯了,他的唇色淡的一如他的面色苍白。
青灰的天色下,谢怀英一手提着一包油纸,一手抑制不住地颤抖,仿佛手臂上的伤口复又撕裂,温凉的鲜血顺着小臂流淌。
他疼得恍惚。踉跄着往前两步,又停住,想回头看刘先春离开的路。他记得他的,兄长接济他读书,让他得以科考。
徐谢怀英忍不住抬头,青瓷色的天空里,檐上风铃听风而动,飞檐如栩,恰似当年翼然亭。
少年意气的他为《云山行》提了一行几字。
“愿君如飞鹏,一度云山行。”
云都不知何时又落了雨,宋知爬起来迎刑狱司的程直时才发现地上湿漉漉的。
少女一身干净整洁的梅子青,脸色还是苍白的毫无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