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书律床前燃了数盏烛灯,将几人模样都照的清晰。怀袖颤着声音问过一声后,这才看见景斐身上血色点点,一身雪白劲装染成斑驳模样,尤其是两边肩头上,一大片血污晕染开,于烛灯夜色下看去颇为惊悚。
方才冲进来时满心只有对先生的挂念担忧,根本来不及看景斐,这下看见了,怀袖才觉自己的质问有些冒失。刚想问他是否也受伤了,却见景斐神色有些拘束,眼神一直往先生那边飘,似是有话想说,又似是不知如何开口。
怀袖皱了眉,无暇去管他,转身去看先生,待一见到先生被薄被遮住一半的伤处后,猛地鼻头一酸,大颗泪水滚珠似地噼啪掉下来。
她吓坏了,心慌之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在帝师府三载,她从未见过先生受伤,就是一瞬落魄,片刻颓败,在先生身上也从未有过。
在怀袖的心里,先生是无坚不摧的。他总是在沉静之间,就能把那些有可能伤害他,伤害天子,伤害大祈朝堂的事或人一一解决。
她从未见过先生受伤,也不曾想过,先生也会被人伤到。当这一刻突然到来,怀袖神思破碎,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还是子书律先开口,一手撑着身子坐起来些,抬手示意怀袖坐到床边,忍住了右臂上钻心的疼,柔声道:“怎么连鞋都没穿?凉吗?”
怀袖还未回答,坐在子书律床前替他包扎的大夫却开了口:“只是血色骇人了点,无伤大碍,怀袖姑娘大可放心。”
“徐老。”
子书律忽地提高音量,简短喊了一声,却又立刻止声,只剩胸口略微起伏,显出他的心绪有过一瞬动荡。
怀袖的心思都在子书律的伤势上,并未觉出不对,也不曾想到,自己与这位大夫从未见过,他如何开口便能唤出自己名字。
她慌乱极了,只以为是先生不愿让大夫提及伤势,拿手背拭了泪,语带哽咽:“到底发生何事?先生怎会受伤?伤的厉害吗?是不是很痛?先生可有看清,是谁人......”
“阿袖,”子书律失笑,忙打断她一连串的问题,“你问这么多,我该答哪一个呢?”
他右臂的伤口刚好包完最后一层,被子书律唤做徐老的人收好药箱,看一眼怀袖,又看向子书律,语气显然不如刚刚同怀袖说话时来的温柔和蔼,反倒带了些教训的口气道:“小公子的伤包扎完了,明日老夫再来换药。小公子若想这伤全然恢复,十日内不要动手,最好是躺在床上哪都不要去。伤处也不能沾水,谨慎着些。”
小公子?
怀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称呼先生,眼神狐疑看向老大夫,却见他提起药箱已经要走。景斐上前替他提药箱,还被他手臂一闪躲了过去,“景护卫送老夫出去吧,这里有人照顾,你留下也无用。”
黄黄烛光中,景斐黝黑的脸皮忽然红黑交杂,抱拳朝着子书律和怀袖行礼,“既然怀袖姑娘在这里,我便去送徐老了。”
卧房之中一时安静,旁的人都退下去,只剩怀袖与子书律对坐,在气氛有些不明的床榻上。
屋内还有些血腥气浮动,尽管婢女已将装满血水的铜盆端了出去,可隐约间,还是能闻到丝丝缕缕铁锈般的血腥味道。
怀袖看向子书律包扎严密的右臂,指尖停在床沿,不敢再靠近,“到底发生何事了?先生外出有景斐随护,怎会伤到如此地步?”
“小伤罢了。”
子书律怕她担心,强忍着剧痛抬手,想要动一动强作无事,却不想刚一动作,立刻被怀袖握住手腕。
平日最是柔顺乖巧的人,脸上也难得显出倔强,甚至带了些不由分说的强势,“先生忘记了?大夫方才说过,让你十日都不要动手。”
*
这一夜,似乎很长,又似乎转眼就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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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袖在子书律卧房守了整整一夜,片刻不曾合眼。她取了一张软垫过来,几乎是趴在子书律床前,一双眼睛像长了铁钩,直直盯着子书律右臂,似乎能把那包扎伤处的绢帛看透一般。
子书律本是不忍心让她如此的,劝了两回,还想再说,却见她一双眼睛湿漉漉的,望向自己的神情倔强又哀伤,心底碎玉一刺,不忍再驳她的心意。
安安静静的卧房中,两人就这样待了好一会儿,子书律始终没有告诉她自己受伤的缘由。
不是不想说,只是这件事无需他开口,待到明日,怀袖自己便会想到。
烛光不灭,怀袖盯住自己手臂的视线犹如火烫。子书律闭眼强忍了半晌,终究有些耐不住,喉头咽下一阵干涩,哑了声音唤她:“冷吗?”
怀袖摇头,又忽而清醒抬起头:“先生可是冷了?我再去取一床薄被来。”
“我不冷,只是怕你会冷。”
怀袖这才放心,强挤出一抹笑,又低头趴在床沿上,指尖揉搓着丝帛被角,低低道:“弟子不冷。先生若是冷了疼了,定要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