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有着什么重要原因,定不会对某物某事追问。”
怀袖不肯松开手,面上带了些执拗,又因着小心翼翼,双瞳盈满波光,语气似请似求道:“先生同我讲讲,好吗?”
子书律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有一瞬犹豫,却还是忍不住,看向她的眼睛。
那里面一片赤诚祈求,将他的虚伪彻底照碎。
秋兔毫......
子书律望进怀袖深潭一般的眼底,直直陷落进去,却在那眼眸深处,看到一支被鲜血染透的笔,刀剑一般插在血肉上,恐怖至极。
他终于又想起来,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往事。
那一日,是元康十五年,仲春之时,燕国都城江郡花与日光同盛,满目明媚。
彼时,高安公主入尚书苑受学已快两年。子书律以宵征之名任职太子少师,位列东宫辅臣之首。
蛰伏多年终见成效,邦谍的使命,大祈的谋划,都越发接近最终目标。一切顺利,唯有高安公主,是其中唯一变数。
那一日,尚书苑的课业完毕,燕太子被燕王召去长信宫议事,高安公主神神秘秘,拦住了准备退下的太子少师宵征。
“先生你看,”高安公主粉面含笑,一双杏眼漾出春波无限,递了一支笔到宵征手上,“这是父皇昨日赐我的笔,名为秋兔毫。”
“既是陛下所赐,公主殿下为何......”
“本公主送你,不好吗?”
高安公主打断他的话,又从袖筒里摸出一支一模一样的笔,“本公主一支,宵先生一支,如此,我与先生也算有相同的物件了。”
她说的坦荡,仿佛毫无杂念。可字字句句落在听者耳里,比之夏夜惊雷更轰鸣。
无人进来的尚书苑中,他终究还是将那支笔收下了。即便心知有一日恐会后悔,可在当下,在炽烈汹涌的情意面前,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心。
唯有在高安公主面前,他才会露出可称之为人的那一面。
春风撩拨的片刻,他答高安公主:“谢殿下赠笔,臣定会妥帖珍藏。”
他答应了她,最终却还是失言。
后来的后来,大祈于燕国边关挑起大小骚乱无数,且对进攻燕国之心毫不掩饰。燕国势弱,又安养生息多年,兵力比之士气正盛的大祈军队胜算不多。
和亲止战的言论,早已在朝野遍穿,奏疏雪一般堆满长信宫,将苍老的燕王围困其中。直到那一日,太子少师宵征与燕王在长信宫议事,终于敲定高安公主和亲之事。当夜,宵府上暗色笼罩,无一盏灯,无一星火。燕太子酒气冲天,疯一般冲进宵府书房,长剑于暗色中骤然出鞘,剑尖抵在宵征脖颈上,寒光毕露。
书房外,景斐的手已经摸到手腕上的袖箭,却被受长剑胁迫之人眼神喝退,只能藏在远处暗暗守着。
书房只剩太子与太子少师,一道长剑横隔在二人之间。太子剑尖所指,是昨日师,今日仇。
“青溪和亲之事,是先生谏言父皇!对吗!”
面对燕太子泣血之问,宵征无言,只能点头。他的回答,无异于在燕太子的怒气之上再加一把猛火,剑尖刺进去一寸,已有血珠顺着剑身落下来,滴滴答答摔在地上,如檐下断雨,淅淅沥沥。
“原是本王看错了人!”
燕太子双目猩红,如赤焰疯癫狂跃,只因着往昔情谊和师徒之伦,才没有一剑穿喉。他的手臂颤抖,眼底有泪如血,开口之时绝望满溢,痛极恨极:“我本以为,哪怕大燕真到了崩塌毁灭那一步,这世上,也终有你宵征会护着她!”
书房之中徒有月色寥寥,惨白至极。质问过后,燕太子手腕脱力,长剑轰然落地,狠狠砸出一声冷声脆响。他看着始终冷静的少师宵征,极怒之后,只余颓唐崩溃:“先生聪明盖世,定早就明了青溪之心。既如此,为何不护着她?为何?为何!”
书房中,月色随风一晃。宵征向前一步,双脚踩在自己的热血之上,对上太子的眼睛,沉静道:“殿下怎知,臣没有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