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他所在的白河县里的百姓吃不上饭,路上全是奄奄一息快要饿死的人。
白河县2.5万人口,共五千户人家,朝廷拨款赈灾二十万两,白河县能分到一万两。按照规定,七千两用于购买五千石粮食,另三千两用于灾后房屋建设。这些粮食,是每户人家四个月的吃食。
县里粮仓存放的五百石大米在过去半月里已经发放完毕,饶是如此,他去各村巡查时,还是大有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的惨状。
听闻朝廷赈灾二十万两,他便数着日子盼望赈灾物资早日运送过来,要知道县里许多百姓已经好几天没吃上饭了,再晚上一两日,只怕路上白骨森森。
可他好不容易等到了赈灾的物资,到手的却只有一千石大米,足足少了五分之四,仅供全县百姓吃上不到一个月。
一个月后,白河县怕就是一个死字啊。他上奏朝廷,可毫无音讯,不用想都知道他的折子肯定没递到天子案桌,只怕还没出甘州就被截了下来。
贪官猴而冠,健吏虎而翼。哀哀民何辜,遭此凶歉厄。
就在他一筹莫展,准备一个月后以死谢罪时,他便在案桌上看到了公文上写着卫国将军李承煦来甘州巡查一事。传闻李承煦向来最厌贪官,如今之计,他只盼望传言是真的。
可几日过去,许清砚不禁有些着急起来,李承煦来甘州巡查,但却未到他白河县里来,那怎么能知道这里的真实灾情,怎么知道赈灾银两被贪官私吞?
还是说,李承煦和那些贪官是一丘之貉?许清砚想着,一时思绪万千,只觉得或许连天子都不在乎百姓子民的生死,他自己却在这急得晕头转向,真是可笑至极。
可很快,许清砚就打消了先前的疑虑,眼前这个自称李承煦下属的小官似乎对此事极为上心,不似敷衍的样子。
这个小官就是女扮男装的温言。
“许大人,你说白河县应得的赈灾大米有五千石,你却只收到了一千石,既是如此,你为何又在收赈书上签名呢?难道你不知道这意味你收了五千石大米吗?”
许清砚被温言质问,一时竟被她的气势吓得一愣,等回过神来,忙诉苦道:“赵大人有所不知,我要是不在收赈书上签名,那这一千石大米就得暂停分发,等候审查。我是等得起,可那些饥肠辘辘的百姓就等着这赈灾米粮救命呢。你说我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吗?”
“许大人,假若你说的是事实,你又凭何状告你的上级,拿不出证据,他们转头便会把这贪了四千石大米的罪安在你的头上。”
许清砚听了有些生气,便回呛道:“赵大人既是来查这赈灾案,那查出那些贪官,还下官一个清白不正是大人您的职责吗?”否则还要你们干什么?
温言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道:“耳闻不如眼见,赵大人说的是否属实,还有待查证。”
温言和宋知三日前便已到过甘州石河县,石河县是甘州此次受灾最严重的地方,她和宋知在石河县查了两日,所到之处,所见之人,皆是一片祥和的气象,并无暗报上写的人食人的惨状。
不对,太过寂静了,一座被洪灾严重冲击过的县城不该如此寂静,她和宋知深觉其中必有猫腻,于是便去了甘州管辖的其他几个县调查。
她们一连去了三个县,县里的赈灾工作也完全符合规定,并无虚报、谎报、不报、迟报灾情、救灾不力、粉饰救灾功绩骗取奖赏、克扣救灾物资的行为。
白河县是她们去的最后一个县,上天不负有心人,她们一来到,许清砚便向她们状告上级。
为了查明许清砚所说是否属实,她和宋知去了村里挨家挨户询问是否收到赈票,赈票有多少,一一核查造册。
核查的初步结果是白河县的村民的确只拿到了不到一个月的赈票,另外四千石大米如果真是许清砚贪污克扣,那他为何又会直接在收赈书上签名呢?
若是被人揭发,他是要负第一责任的。难道真像他说的不忍百姓饿死所以才签的名吗?如若这样,那被贪污的四千石大米又藏在哪里呢?
大昭设有专门的救灾机构,转运司掌管地方财政,赈灾物资通过转运使运输;常平司负责物价调节,避免哄抬物价;刑狱司审问囚徒,详复案牍,管辖辖区人民由于灾害为盗案件,并赋予了灾情期紧急事件特别司法权限。
要想知道谁在说谎,下一步还得去登转运司的门。
温言并没有急着去转运司,而是先回了县衙里。她听闻差役说许清砚去了白河县里的富商人家去筹集赈灾银两,便泡了一壶茶坐在房间里等他回来。
连日来的日夜奔波,温言坐着坐着便不自觉地睡了过去,在梦中,她梦到四年前,她贪玩去池塘捉鱼,不慎感染了风寒,吃了药退了烧,李承煦端了一碗百合粥给她进食。
一口下去,热粥散发出的温暖润人心。隔着粥的雾气,她听到李承煦坐在那端笑矜矜地喊她慢些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