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思菀原本还在思考救他的可能性。
因为那次糟糕的初见,她对这个人,其实是厌恶多一些的。
尽管这人可恶,可是让她这样眼睁睁看着他死,她亦是做不到。
何况,苏岐的确也放出了诱惑她的筹码——和她初来乍到不同,苏岐毕竟已经在宫中待了许久,他的生存之道和人脉筹谋,正是她所急缺的。
话虽如此,她如今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若再冒险救一个太监,多少有点划不来。
她脑中思绪翻腾,迟迟未开口,一抬眼便是苏岐白到透亮的胸膛。
姜思菀一懵。
若她没猜错,他这是在……牺牲色相?
一个太监,搞□□?
看他牙关紧咬的模样,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那种。
姜思菀心情复杂。
“你……先起来。”
苏岐双掌紧握,却是动也未动,他周身那股清俊的孤高模样在此刻散去,徒留一副嶙峋破败之躯。
姜思菀偏过头,避开他这副赤-裸半身的样子,又问:“你方才说可以助我站稳脚跟,那你说说,如今局势,我该如何破局?”
苏岐抬起头,烛火和窗外清白的月光一同落在他的脸上,他说:“明日,先帝丧礼。”
他没有继续说,姜思菀却明白他的意思。
她久居深宫,锦奕又年纪稍小,若想要争,没有比明日举国大丧更好的机会。
苏岐说得没错,他是个聪明人。
“我可以救你。”姜思菀说,“但慈宁宫如今被襄王一手掌控,你想进来,并不容易。”
“奴才知晓。”苏岐声音淡淡,在无边夜色中响起,“只需娘娘明日陪奴才演一出戏。”
*
苏岐已然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慈宁宫的。
夜色浓稠,万籁俱寂,只需宫墙之上未化的霜雪还有些颜色。
他穿着一件白色单衣,在冷冽疾风之中行走,这一路没遇上几个人,似乎天地之间,只需他一个半人半鬼在蹒跚前行。
监栏院和慈宁宫离得不算太远,而在这监栏院的最深处,就是他如今的值房。
苏岐走到门前,正想推门,这才发觉自己双臂早已被冻得没了知觉,他勉强抬起手,合在胸前摩挲一阵,这才终于有了些力气。
值房中另外的两个小太监早已睡下,发出阵阵轻微鼾声,苏岐开门的声音不大,却还是吵醒了其中一人。
那人迷迷糊糊抬头往外望,见是苏岐,有些烦躁地翻过身,堵住耳朵又继续睡。
苏岐上前,去寻自己的床铺。
他先前住在景仁宫,是自慎刑司出来之后才迁来此处,是以铺上干干净净,除去单薄的被褥和一个小包裹,便空无一物了。
苏岐看看床铺,并未下榻,而是拿过一旁墙角放着的木瓢,又转身出了门。
岁暮天寒,比冬日天气更冷的,是呼啸而来的寒风。
苏岐身上的单衣被风吹起,上下翻飞,拍打在他身上,而苏岐却依旧平静,他似是感觉不到刺骨的冷意,穿过狭窄的院子,停在一口大缸前。
底层的奴仆没资格用炭火,也就没有热水一说,他们平日喝水洗漱,都靠这一口缸。
好在这几日天气回暖,原本冻做一团的清水也逐渐化开,如今只剩表皮一层薄薄碎冰。
苏岐伸手,将那些碎冰敲碎,舀过一瓢带着冰碴的冷水。
粼粼波光借着月色,映出他如今的模样。
苍白的面孔,漆黑的眸子,满满都是死气,活像一个刚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他闭上眼,冷水自脖颈骤然浇下,激得他忍不住打颤。
他牙关紧咬,呼吸粗重起来,在这寂静的夜中,竟是比呼啸的风声还要重。
他又舀起一瓢,毫不犹豫地浇在身上,这一瓢比方才还要冷些,他依旧不停,一瓢一瓢地往身上浇。
直到身上的单衣被冷水完全浸透,他才舍了木瓢,用力在身上揉搓起来。
豆大的水珠自他身上滚落,不知是水还是旁的,他闭着眼,直至胸膛被搓成一片通红,才颓然停下。
不知过了多久,“吱呀”一声,门又开了。
小太监浅眠,听到动静复又转醒,他循声一看,见又是苏岐,低声骂了句“晦气”。
苏岐如游魂一般走进房,步子很轻,走到榻前,翻找起他的包裹。
小太监被他吵醒心烦,猛地坐起,刚想再骂,却是突然看清苏岐的模样。
黑灯瞎火,这人一身白衣,面色更白,身上还不断有滴落的水,活脱脱一个含冤而死,回来报仇的水鬼模样。
小太监被吓得险些失了禁,哪敢多说,又哆哆嗦嗦缩回被子,口中喊着‘佛祖保命’。
苏岐恍若未闻,依旧做着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