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地上所跪的男人,锦奕抿住唇,迟迟挪不动步子。
这人的话他其实听不大懂。
但那句‘百姓易子而食,刮人肉者如屠猪狗’他却是懂的。
他此前的人生中,从未有人向他提过这样可怕的事。
那些奏折中寥寥几笔提过的‘百姓’二字,如今和这话结合起来,让他觉得荒唐又胆寒。
锦奕在这寒夜里,第一次触及‘责任’的释义。
他回过头,下意识去看自己母后。
姜思菀手中的戒尺已经放下,她面上的愤怒消失,只余满脸懊悔。
小孩子的世界就是那样大,他心中那股火气来得快,消得也快。见姜思菀如此,他先心软,顿了许久,才小声道:“我……朕,朕学就是了。”
姜思菀垂头望向他。
锦奕用衣袖抹了一把泪,朝姜思菀露出一个带着泪水的笑。
这笑并不好看,甚至还带着未擦干净的鼻涕,姜思菀的心却在这一笑中软成一团,她上前几步,抱住锦奕,轻声道:“抱歉,是母后错了。”
锦奕回抱住她,只摇摇头。
殿中清冷,烛火拢在环抱着的一大一小身上,在这隆冬中,自成一片暖意。
苏岐跪在一旁,他双睫垂下,手紧紧蜷着,面上无悲无喜。
月光落在他的身上,映出一个嶙峋残影,似是这片暖意中的一个突兀过客。
等两人心情平复,姜思菀牵着锦奕走过屏风,指着案上早已备好的纸砚道:“便在这里学吧。”
“是。”苏岐上前,将怀中的《通志》掏出,“陛下请。”
锦奕看了一眼姜思菀,见她点头之后,才在软榻坐下。
“你若讲的不好,朕便砍你的手。”他看向苏岐,眼中没了对姜思菀的暖意,而且眯着眼,威胁之意尽显。
“是。”苏岐答得十分平静。
他小心地展开手中的书册,道:“陛下先前学过千字文,如今便从这通志开始吧。”
泛黄的书页上,撰着排排蝇头小字,肉眼可见的枯燥。
姜思菀在锦奕对面落座。
苏岐稍顿,抬眼看她。
明明生了一双含情眼,他的双眸却很清澈,像是一潭幽暗的水。
姜思菀面上一派坦然:“你只管教便好,我只是看看。”
苏岐眼中的深潭泛起些涟漪,他眼睫微微一颤,收回目光。
“奴才先读一遍,陛下若有不懂之处,尽快问奴才。”
锦奕点头。
“臣谨按三皇伏羲但称氏神农始……”
苏岐念得很慢,一片寂静之中,他的声音似乎揉进了飘散着的青烟中,轻轻地、缓缓地、声声入耳,灌注在在座之人脑中。
通过这声音,那些枯燥的语句似乎蜕变成一个个音符,变得有趣起来。
直到读完一卷,案前听着的两人甚至有些留连不舍。
“陛下可有不懂之处?”
锦奕回神,眼中多了些认真,他想了想,老实道:“……都不太懂。”
他先前只学过句子,或者词组,这卷书太过冗长,又似是一段记载,他不知炎黄历史,自然不懂。
苏岐毫不意外,他放下手卷,将指尖抵在书页上的一个个蝇头小字上,温言解释:“这一卷,是讲上古三皇之事,三皇,分为太昊、炎帝、黄帝……”
他细细讲着,烛火轻摇,将桌案拢上一片金黄色的轻纱,连同他的眉眼一同落在光下,那眼中的深潭水光涟涟,映出一片碎影流光。
姜思菀将自己听到的字音和书中字形一一对照,暗自记下之后,这才从书册中抽离出来。
她的目光在苏岐面上轻扫,又落在他蜷起的手掌上。
他的手指白而细长,指尖稍尖,本该是一双十分好看的手。
可这手骨节处,却生了几处红肿的冻疮,硬生生将这份美丽破坏殆尽。
看来自从贤妃倒台过后,他这段日子,过得似乎很不好。
姜思菀眨了眨眼,缓缓移开视线。
这夜很长。
锦奕刚刚学会一段,正在一旁小声通读。
苏岐讲得口干舌燥,他喉咙滚动,原想忍住渴意,却在转眼之时,瞧见自己身旁竟放着一盏茶。
他一怔,下意识去寻送茶之人,却发现原本坐在锦奕对面的女人不知何时没了踪影,夜色沉沉,周遭一片寂然,只余身侧浅浅的读书声。
他深深望了茶盏一眼,指尖微动,却并未伸手去碰。
又过了片刻,姜思菀从屏风后绕出。
她手中多了个果盘,盘中是切好的林檎,果肉黄澄澄的,还带着淡淡清香。
“学累了没?来,吃些水果。”她走到锦奕身旁,温言细语。
锦奕欢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