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都说大将军赵铿和当今陛下是多年挚友。陛下是大晛的帝王,而将军是大晛的长城。
赵铿不以为意:“你过来,陪叔父一起看这四境图。”
赵执走过去,那巨大的羊皮卷上,北至狼居胥山,南及暹罗、扶南,东边标着点状的群岛,往西,天山之西还有广袤的土地。
“叔父看这四境图是何意?”
“我大晛在这四海之中,不过半壁江山而已。”赵铿手指一点梁州城池,“如今北寇进犯梁州,所到之处哀鸿遍野,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出兵应战,真是窝囊,皇帝陛下……也是如此。”
赵执在刑部大牢关了三月余,因此不敢接叔父的话,而是问道:“叔父为何不向陛下请缨?”
“你以为呢?他早就派人告诉我,要韬晦……他早就被这建康城的风吹软了。”
原来赵铿的“病”有一半原因是这样。
赵铿没有提起太庙失火,赵执被罚下狱三个月的事,赵执也并未在叔父面前提起。他亲自去过大理寺和刑部查问,又派人暗中调查。太庙纵火案的元凶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定罪后因畏惧而在狱中咬舌自尽。
他于今晚想明白一件事,陛下和叔父之间存在着群臣们有意忽视的博弈,三月份的那场牢狱之灾,很可能是元庆帝的授意,是他对利用手中的皇权对叔父的警告。
只是,他赵执并非赵铿的亲子,若他与赵铿是亲父子,陛下又当如何?
赵执躺在榻上,却睁着眼睛直到半夜仍无法入睡。除却十六岁初入行伍的那半年,狱中三个月是他目前为止过过最痛苦的日子。刑部大牢中便溺冲鼻,鼠蚁遍地,狱卒一声断喝便能决人生死,进了那不见天日的铁牢,谁还管你是不是大将军之子。
如果不是谢继业的关照,他或许都不能活着见到重九那晚的月亮。
窗外漏进第一缕晨曦时,赵执翻身从床上起来,窗外桂花树下早有三人立在那里等候。
“可有人看到你三人的行踪?”
“郎主放心,无人看到。”
“我现在有一件重要的事交给你们,从今日起,跟踪叔父及他身边人的行踪,及时汇报。”
“是。”
“有一点需要特别谨慎,也许对叔父行踪感兴趣的不止我,你三人务必小心。”
天色尚未大明,穿着夜行衣的三个人很快隐没在淡淡的晨曦中。
赵执派出去的人即几日后回来禀报。
“郎主,将军这几日去了钟山延贤寺。”
“延贤寺?那是何所?”
“延贤寺乃前朝僧人法意所建,在钟山之北,寺小僻静,不是都人常去的寺庙,但香火从前朝延续至今,可见此寺信徒多年不绝。”
“他去那里干什么?”
时下大晛佛教正兴,参禅礼佛在建康城中非常流行,上至高门贵族,下至平民商贩,均是佛寺的常客,母亲也是虔诚的佛教信徒,赵执并不奇怪。
“大将军只在禅寺静坐,并未外出,晚间即回城。”
赵执不知道什么时候赵铿也喜好上了参禅礼佛,正沉思,发现低头禀报的靳三欲言又止,不禁生气,“有什么话直说!”
“每月初七及二十,夫人都会去拜佛,也在延贤寺。”靳三口中的夫人,正是赵执住在别院的母亲慕容氏。
今日正是初七!赵执“豁”地从软榻上站起来。
“此事不得让任何人知道,包括夫人,继续跟踪。”
“是。”靳家三兄弟领命而去。
怎么会是母亲和叔父都去了延贤寺?真有这样的巧合?赵执在房中踱步许久,想到心头烦乱,却怎么也想不出自己觉得合理的答案。
慕容氏独居的别院很晚才掌上灯。回城的牛车很慢,车夫将牛车停在门口,婢女刚要掀开帘子请出夫人,转头看到一个人站在不远处,连忙先给少郎主行礼。
轿帘从里面掀开,那是一双不像少女般白净却仍然纤长柔弱的手,紧接着出现的,是一张赵执熟悉的面孔。
“母亲……”
赵执走过去,扶住那从车上下来的中年妇人。
“阿执。”她看到赵执,嘴角浮起一个恬淡的笑,在他小时,她总是这样称呼他,直到如今,这称呼仍然未改。
赵执扶着他进别院,“母亲,怎么今日回城那么晚?”
慕容氏拍拍他的手背,“许是今日乘的牛脚程慢了。”她的脸上依旧恬淡,未见任何其他表情。
“你找我有事?”
赵执不知怎么的,竟不敢抬头去看她的眼睛,明明什么也没有发生。
“没有,只是担心母亲回城太晚,过来问问。母亲,延贤寺,人多吗?”
“延贤寺寺小僻静,又在钟山之北,离城较远,都人不甚爱去。”她一边接过婢女递来的巾帕拭手,一边不疾不徐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