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楚离开人群朝远处走,篝火光芒淡下去,湿润的青草气飘浮上来。走了一段,他站定转过身,唐筝筝问:“你要跟我说什么啊?”
“也没什么。就是很久没见你了,想跟你说说话。”
唐筝筝点点头,商楚问:“我不在这两天,你还好吧?”
“还好啊,”唐筝筝回答,“你呢?你去医院……你爸爸怎么样?”
“他已经去世了。”
唐筝筝轻轻“啊”一声,过了一晌,商楚又说:“我没有去见他。”
“你没去?”
“嗯,”商楚淡淡点头,“我确实去医院了,但是到了医院,也只是在走廊里站着。我想了很久,还是不能原谅他,所以我在那儿站了半个多小时,后来医生宣布死亡消息,我去结了医药费,然后就走了。”
遥远处篝火映进她眼睛里,唐筝筝身后的夜色暗沉沉的。
商楚望着她,忽然记起临走前那个夜晚,《追风去》录制的第一天,他们还在游轮上,朱以晨打电话告诉他林喆出车祸的消息,他想不通到底要不要去,晚饭时他录不下去,找借口去甲板散心,唐筝筝跟着他出来,那时候也是这样一个漆黑的深夜。
他出生时跟了母姓,原本名字里那个林字,才是他父亲林喆的姓。
起名之初,是父母相爱的时候,可是爱人易散,后来他们离婚了,他读书上学,每天都要写许多次名字,写得多了,便渐渐觉得那被铸进姓名里的单薄爱意,于他来说只是血缘绑架、令人生厌的枷锁。
他在高考后给自己改了名字,可也就像唐筝筝说的,他把林字删掉,却还是把它留在楚字里。说到底,大概他还残存一丝念想,总记着从前被爱的日子。
不过他嘴硬,被她看穿了,也不愿意承认,只是冷冷说:“他就是死了也跟我没关系。我不会原谅他的。”
唐筝筝看了看他,摇头道:“我没有让你原谅他,也没有否认他的过错。可是你不要总是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人是有很多面的,何况你爸爸的错误,是在他们夫妻的层面,跟你有什么关系呢?你只是个孩子。商林林,小孩子渴望父爱,是没有错的,如果你为了跟他划清界限,就硬要把自己的情感需求扼杀,那太委屈了。
“我认识你这么多年,我能看出来,你心里很想他。也正因为这样,你有多想他,就会有多恨他。可是现在他已经躺在抢救室,你不去,也许以后真的就见不到了。一件事情,只要你曾经动过万分之一的念头,那就去做,不要将来因为今天的决定遗憾,不要让自己陷在毫无意义的后悔里。”
他从没想过这世上会有人对他说这样的话,怔怔望了她一晌,说:“好,我听你的。”
于是他给朱以晨打电话,让他帮他订最快的机票,凌晨三点半他从机场赶到医院,爬楼狂奔的呼吸声在幽静的走廊里被放大,医学仪器一下一下滴滴响着,像掉落的水,像流逝的生命。
“唐筝筝,谢谢你。”
松开病房门把手的一刻,商楚忽然在想,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比唐筝筝更懂他的人了。
她能明白他的痛苦,能理解他的犹豫,哪怕结局并没有区别,哪怕他已经到了医院,最终还是没去见林喆——可如果他没有来这一趟,等林喆走后他的余生,或许真的会浸没在充满“如果”的后悔里。
是唐筝筝帮他断了那些念想。
“谢我干什么呀?每个决定都是你自己做的。”唐筝筝说,“很多时候就是这样,选了一条路,就没法选另一条,但其实你到底选哪一条,跟我都没关系——我又不认识你爸,我只认识你。我只是不想看见你有遗憾。”
商楚轻笑着点了点头,继而垂下眼去。他们彼此静默很久,又过一会,商楚说:“其实,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唐筝筝没反应过来:“道歉?”
“对,”商楚声音很平静,“前段时间的舆论我没有正面回应,是因为我有私心,想着如果一直不回应,是不是就能用这种方式把你留在我身边。现在我终于想通了,但是已经打扰你这么久,所以也该来给你道个歉。”
唐筝筝惊讶说不出话,商楚定定望着她,一字一句道:“我喜欢你,从初中就开始了。那时候你在遥州上大学,只有寒暑假才回来,每次你回来,我都特别高兴,等你去上学了,我就开始想你。
“我知道你一直把我当小孩子看,我也知道,我的年龄、心智、阅历、能力,跟你喜欢的人都差得太远了。可我就是不甘心,我现在19岁了,成年了,我还是想争取一下,所以我让你陪我参加那个节目,然后在节目里借着嘴瓢跟你表白。
“可是……”
可是他心里一直很清楚,唐筝筝不会喜欢他的。
因此那晚站在医院走廊,电光石火般,他忽然觉得他该适可而止,他们已经太熟悉了,熟悉到根本没有除朋友之外的可能性,要是再这么胡搅蛮缠下去,就真的连朋友都做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