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在商道阻隔后,当地百姓衣食均是崇州知州府分发到人,近日物资却屡屡不足。属下入崇州后,许多百姓领到的棉衣竟掺了麻线处处漏风,更有白米中掺糠的弄虚作假之举!崇州百姓日日感念天恩,这是到活不下去的地步,才恳求陛下解其倒悬之苦!”
众嘉宾都屏气凝神,目光聚焦在披头散发的男人身上。谁都知道崇州如今是谁在做主,此人话中之意,波澜迭起。
无人会看一个微不足道的靖侯侍女。
绣棠微微低眉,戚云崖的手还覆在膝上,太过温暖的触感反而不适。
她仰面看去,戚云崖薄唇紧抿,一只修长的手握住酒杯,看不出情绪。如这宴上的每一个人一样,焦急担忧地等待下一句话。
“属下去知州府暗中查探,技艺不精反遭人追杀,险些丧命在城外荒漠之中,更在诸道关卡勾结官差,属下拼死才逃出崇州地界,回到京城便来禀告陛下此事,不仅是属下个人安危,更是崇州生民所系!”
说罢皇帝称为“三一”的朝廷密探一再叩首,满是鲜红的额头贴在白玉石阶上。
满殿寂静,无人应声。
绣棠垂眸,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她身边的人绝对在崇州一事中做了手脚,夹在皇帝和靖侯中搅浑水,坐收渔翁之利。
渔翁终于将手从她膝上挪开,转而摩挲她的手腕。指尖触碰时滚烫,绣棠差点惊呼出声,侧过头去看他面容严肃,端庄坐在靖侯的座次上。
仿佛方才的戏弄只是她的错觉。
静待许久后,皇帝霍然从御座上起身,语气愤然:“在我朝治下竟有此种骇人之事!众卿家以为如何!”
戚云崖并无反应,安静坐着,举杯轻啜一口。
清澈的酒液在琉璃杯中晃动,烛光碎在酒中,绣棠却在杯中看见他眼眸的倒影。
他有些疲惫。
皇帝眉目恼意更胜,很快有朝臣出列:“臣以为崇州知州难逃其咎,靖侯亦有失职之责,当以朝诰律断之!”
朝臣说话时,席上人都朝靖侯世子投去一瞥。
“臣以为此言极是,家父听闻崇州骚乱消息后暴病,今日亦未能起身”,戚云崖清澈的声音在殿上响起,他四周环顾,悠悠落定,“恐是与治下百姓感同身受……上天降罪也。“
他的话语并不如朝臣那般锐利,轻飘飘地担下了罪责。
不是失职之罪,是天降民罪于其身。
绣棠知道他在做什么,手心有些出汗。
皇帝最喜夸耀天授君王权,更要君王承其责,故当朝皇帝子息不盛。戚云崖却顺着这个说法,为靖侯送上同样的一份天降之责。
没等到第二次死寂,侍候的内侍大气不敢出,皇帝死死地盯着戚云崖,按在御座上的手青筋条条绽出,压抑的怒意在他脸上呈现出怪异的表情,牙关逼出两个字:“好啊……”
“军中事务不能劳烦靖侯的心神,便让靖侯好好在府中养病。等到崇州百姓无苦无难,靖侯没了这罪责,再作商议!”
戚云崖庄重行了朝礼,肃言道:“臣拜谢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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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结束得突兀,烛火交相辉映,各人心思不定,都四散着出了殿门。
夜风扑面而来。
戚云崖稍侧了侧眸,去寻身后熟悉的影子。
她垂首紧随着他,暗自用隐秘的视线打量着每个人,目光掠过贤妃时,忽然顿住脚步。
“是那支。”
戚云崖牵住她的手,语调缓慢而沉静,夹杂在略显嘈杂的脚步声中。
绣棠身子前倾,离他更近了,桂花香膏的脂粉味隐约:“你早就知道了。”
岔路口处,宫中妃嫔自光华门往回,戚云崖脚步不停,汇入出宫的人流中。这不是一个好说话的地点,戚云崖倏地浅笑,拽住她的手径直上了靖侯府的马车。
一帘之隔外是街市嘈杂的喧闹声,狭窄的车厢里,车帘紧紧拉着。绣棠倚靠在车栏边,戚云崖还掐在她手腕上,这样密闭的暗室,又是二人独处,彼此鼻息几乎交融在一起。
手有些疼,绣棠微微蹙眉,别过眼去。
戚云崖察觉她的表情,终于放开她。
一道红痕残留在冷白的腕上,像绣棠眼尾漫上的潮红,在莹白肌肤上格外显眼。
“你记性向来很好。”戚云崖蜷起手指,目光落在她眼眸上。绣棠不得不正眼去看他,目光交汇时,模糊不清的眼里隔了云雾,他低着头,手指上玉色的扳指晃眼。
绣棠有些慌张,脑海放空时忽然想起今日本是上元夜宴。
家人团圆,恋人在侧的好时节。京城无数人杂乱的、毫无章法的笑声时远时近钻入耳中,有人在猜灯谜,有人在放花灯,处处都是与宁州相似的习俗。
她早没有家人了,更没有所谓的恋人。身边的人是戚云崖,不是任何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