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乞巧节,更是凌府三姑娘纳征的吉日,冯管事得了唱礼的美差,春光满面。
他立在倚兰苑的垂花门旁,手执礼书,高声喝唱:“赤玛瑙嵌金珠珊瑚一件,精雕海棠玉如意一对。”
可笑他本就生的肚大腰圆,两条腿细如木箸,此刻短缩的下巴高高昂起,活似一只打鸣的公鸡。
二门外候着的小厮们得了令,低眉敛目,规矩抬起朱漆的黄花梨木箱,鱼贯而入。
除去满目金石翡翠的稀罕物,冯管事眯眼瞧那几箱金元宝,心中咋舌,“裴老爷区区从五品,竟也这般富裕,想来都不是正道上得的。”念头一转,捋捋胡茬,“管他娘怎么贪来的,就是金山银山也比不得咱们凌府富贵,今个儿太太高兴,待完了这趟差,怎么也得赏我几两银子。”
冯管事正美着,前头小厮意外哄闹起来,伴哐当一声,他眼皮子一跳,急急叫骂:“怎么回事!都仔细着点,三姑娘的聘礼全是宝贝,就这箱子也比你们的命值钱!磕了碰了,看我不打断你们的狗腿!”
“冯管事饶命,冯管事饶命。”
有一丫鬟讨饶,冯管事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他脚步匆匆扎到人堆里头。
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跪着,穿着麻灰的粗布衫,下身着一条发白的玄色褶裙,抖如糠筛。
她双手撑在石子上,已烫红一片,身旁砸碎个陶壶,紧挨着木箱子,热水打翻在地上。
凌府门庭显赫,眼前这丫鬟却打扮寒酸,裙摆上油迹斑斑又唯唯诺诺。
冯管事料想她是个厨房的下工,身为凌府的大管事,他有权管教。
“起开!”冯管事踹上那丫鬟肩头,把人踢开,蹲下细看,发现有木箱被磕掉一角朱漆,登时惶恐起来:“快快,打开箱子看看。”
那箱子里摆的,正是那赤玛瑙嵌金珠珊瑚,金珠做得巧妙,不偏不倚刚好纳入珊瑚孔洞之中。
可眼下,金珠已不在其位,掉落一旁。
冯管家气急,赏钱没了不说,指不定还要吃顿排头。他一条麻杆似的腿,又朝那丫鬟身上踩。
“把这不长眼的贱丫头拖到二门外去,扒了裤子打!狠狠地打!”
那丫鬟抱着头,歪在地上,吓得连连后退,“冯管事饶命,冯管事饶命。”
冯管事不理,捡起金珠,试着摆回原位去,左按右塞也不成,气恼地关上箱子,心道非得把这坏事的贱蹄子偷偷发卖了出去,好赖补偿些银子。
奈何他没想到,为这点小事,凌佳蕊竟提着裙,匆匆跑了过来。
冯管事给小厮使眼色,好赶紧把那丫鬟拖走,又远远迎了上去,满脸堆笑,“请三姑娘安。”
他面上不显,心下揶揄:“阖府上下都讲三姑娘文章好,教养好,在金陵也是有名。我看不过如此,今个儿裴府下聘,她还巴巴地跑过来瞧,真是没有规矩。想也是到了思春的年纪,待嫁心切。”
凌佳蕊从临星阁一路奔来,见秀珠被两个小厮拽着膀子,才松出一口气。
暑气正盛,她额上汗珠晶莹,凝成一滴滚落,面颊热出两团红晕,更衬得她雪肤凝脂,眉黛唇红。
冯管事一怔,不过几月没见着,出落得越发标致,虽身量不见长,倒更娇俏明媚,惹人怜爱。他不敢多瞄,低头敛了目。
凌佳蕊拿出丝帕掩汗,气急道:“秀珠,谁许你乱跑,还不快随我回去!”转头又质问:“冯管事,你手下的小厮办坏了差事,怎的要打骂我屋子的丫鬟?”
“三姑娘你不知详情。”
不等冯管事解释,凌佳蕊打断道:“此处是内院,小厮见丫鬟不避,反而冲撞了,是你管教不严。即便是临星阁的丫鬟犯了事,你不通报便滥用私刑,便是目无规矩,谁给你的胆子替我管教下人,你自去太太那边领罚罢!秀珠,跟我走。”
冯管事口中赔着不是,眼睛直愣愣盯着凌佳蕊的背影,这向来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三小姐,怎的忽然变样了。
不单他这么想,凌佳蕊的近侍丫鬟雪青更甚。
此时她正跟在凌佳蕊后头,亦步亦趋,秀珠则隔开几步距离坠着。
看样子,是要回临星阁去。
雪青琢磨着再提醒一回:“姑娘,裴公子在闻雨亭等好一会了。”
凌佳蕊止步,回眸嗔怪道:“你要讲几遍?”
雪青心惊,“雪青该死,姑娘莫怪。”心中暗自计较,“三姑娘这是怎么了?今日裴府上门纳征,她晾着裴公子迟迟不见,昨个晚上分明还兴奋得睡不着,现在又和我拿什么乔,摆什么矜持做派?莫名其妙冲我撒野火,从前跟着太太的时候,都没被这样落过面子。”
凌佳蕊没留意雪青不悦,心下思索,“我虽不愿见他,却也躲不过,现在过去倒是顺路。”
她瞥了眼秀珠烫红的手,“秀珠,你先回罢,记得叫黛蓝拿药给你擦擦。”
秀珠应诺,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