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中堂灯火通明,大师兄正在给众位师兄上晚训。
将带上山的包囊藏在院中的草丛里,我预备着领罚的心境跟在承甫身后战战兢兢地进了门,稍稍抬头就撞上了大师兄疾厉的目光。
这双眸子清澈却又深邃,仿若黑不见底,多少捉摸不透。大师兄平日里少有与我们玩笑,偶得有谈话也是正经的令人生防。
这书院里其余十名弟子出身非富即贵,却唯独大师兄杨起恍出身贫寒,与其说出身贫寒,倒不如说他没有出身。起恍师兄是师父九年前在山脚下捡回的孤儿。据道观里的年轻道士说师父带他回来时他约摸就只有七八岁年纪,瘦瘦小小,不大愿意开口说话却思绪甚凝,总流露出千言万语都道不尽的惆怅,只一双眼眸深如幽潭。
如今这双眼睛藏得住故事却掩不住神采。
“你的发带呢?”大师兄语调平和,透着些许不满。
我惊觉赶路心急全然不知何时丢了发带,头发将近散了一般,一副披头散发狼狈样子立在中堂门口,借着明晃的灯火才看清左臂的轻纱外衣已经裂了好几道口子,连带外衣边角都是泥点灰土。
很是失仪态。
“刚才赶路急了些……”
定是被树枝挂住了衣袖……和发带。
自知理亏,后面的理由坠坠地也未得好意思说出口。
大师兄眉头一蹙,转眼看向魏承甫。
魏承甫蓦地一怔。眼见他虽站姿岿然,但眼神飘忽,心虚得紧。
“梳理一下,准备晚膳。”大师兄说完转身走开。
魏承甫朝我使个眼色。大师兄不再追问,便是放我们一马,实则庆幸。
自半月前师父受邀去杏坛授业讲学后,便由大师兄起恍代为管理书院大小事宜。书院里的公子少爷们大都心高气傲不好管束,但对于大师兄却都是恭敬有加,所以书院这些日子来也是井然有序。
善清真人当年念我大师兄孤苦无依,想纳其入观为道,师父婉拒后收为贴身弟子,传道授业,在书院一呆就是九年光阴。今日的起恍虽正值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十七八岁,但待人处事都尽显与这个年纪不入格的沉稳老练,想来除了师父平日里的教诲善诱,他自己也是暗下了许多功夫却不露人前。
我叹惜起恍师兄身世悲凉,又钦佩他的隐忍与坚毅。
月上枝头,夜色即刻放肆地蔓延开来。我摸黑找到藏在草丛里大包裹,抱着这些沉甸甸的小物件心里喜滋滋,这次定要多赚上许多。
未见厢房门栅,就已听见熙攘嘈杂不绝于耳,拐个弯便见诸位师兄在都围坐在我门前平院的石桌前,笑与风声好不扰人清净。每次下山回来,我这厢房门前必定要热闹一阵。
“你可算是来了!”说话的这人是五师兄元琛。
“我要的书带了吗?”本想奔着平院的四方石桌去,谁知半路被四师兄元慎截走,他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朵小声地问,做贼心虚的样子显露无遗。
“带着带着!”刚要伸手去掏,转念一想,现在给他,莫不是太猖狂了。
“你要我当众给你吗?还是您老……稍安勿躁?”
“待会儿送到我房中来。”元慎觉得我说的颇有道理,带着元琛悻悻地走了。
我将那一路背上山的包囊在大理石桌上打开,里头有六师兄要的天一阁的墨条与端砚,体重而轻,质刚而柔,纹理如丝,起色而润,六师兄一身儒气温文尔雅还写得一手好字,自然要配这方圆百里上等的文房四宝。
还有三师兄龙虔的四大袋榛品堂的坚果,虽然我丈量三师兄这幅体态后觉得,他再不能把心思一门都花在味觉吃念上,应该多学学他爹,当今幽州刺史龙怀礼一般的胸有大志,日后也好承袭一方功名,但终了还是敌不过他付银子时每每的豪爽气派,身为我的大户是极具一掷千金的潜力,想到这里我便觉得,人生苦短,确当及时逍遥尽欢。
待众人领走了各自的宝贝,方才到了我摩拳擦掌数银两的时候。多亏了诸位好师兄照顾生意,也多亏了这通天观是个得道修仙的清静之地,才让山下集市的普通玩物到了山上也能物显其用。若是放在各自家中,恐怕那些个文房四宝与榛品果子都不过是不入眼的无用累赘。通天山上的生活实如一潭静水,无波无澜。
这次赚了二两银子。
银两虽小,但足以慰藉我困顿在这深山百无聊赖的心境。
“你当真差了这几两银子过活吗?”
这么刻薄的语调,绝然是出自雷潇湘。
“果然是世代为商啊,骨子里就是丢不下蝇头小利,想不成你爹韩百万的名头,也是靠倒卖杂货一两一两赚来的?”雷潇湘平日里说话就口轻舌薄,此回还要把脏水往我爹爹身上引,委实令人讨厌。
“对对对,我们商人靠卖货为生,我爹这百万的名头是不是一两一两赚回来的我不知道,但这天下首富的家业要是真靠一钱一两堆成的,倒也令全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