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上,像什么样子。
军务上手起来并不像普通衙门公务那样快。宋吟秋素日见惯了衙门之间的拉拉扯扯,但战时的军务丝毫不拖泥带水,往往从一个营地发出的公文到了她手上,一刻也不能耽搁,就要做出批复再交与传令兵发回。战场瞬息万变,晚一刻结局都大有差池。
好在周长青从旁辅助,减轻了宋吟秋不少压力。那日他与霍勇并肩作战,守住了西北方,也算是间接守住了西北背后的豫王府。宋吟秋对他的感激多少怀了私心,尽管这私心远不如她对沈知弈罢了。
她本想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晋二人的职位,真正实施起来却发现北疆军务系统混杂,堪称牵一发而动全身,遂而放弃了。好在周、霍二人也并不是有意邀功之人,大抵北疆这个地儿的确是磨人脾性的,这么多年一熬,功名利禄看得也淡了。
她曾问周长青想要怎样的赏赐,二人都是聪明人,对北疆这块地在整个大夏的地位心知肚明。它或许曾经是一块富饶之地,但后来没落了;哪怕宋吟秋重整北疆,带来了不少机遇,眼下也着实有了起色,但没落之地终究是没落之地,这不是宋吟秋一个小小世子能够决定的。
大夏国土之中,能作决定的从来只有京城里那位而已。
战死沙场,或是终老北疆。
命运没有给他们可供选择的路,然而其中任何一项都不是他心中所向。
宋吟秋忽地就理解了乡愁。
马儿轻轻嘶鸣一声,持续了一路的颠簸暂且停歇。流莺率先打帘下车,站在车下将宋吟秋搀下来。
宋吟秋搭上她的手。难得的晴天,她踩着脚下的石阶一路进门,流莺跟在她身后小步跑着。
“殿下?为何这样急?”
她不知道。
可能只是不想再穿这身华丽的衣装,她不想在看见那个人时仍带着一身地位与权重,戴着根本不属于她的假面。
那不过是他们都不想面对的枷锁。
然而发辫上的坠子随着步伐在风中轻晃,它们自由地相撞,就好似京城里闺阁女儿戴着规束行动的步摇,仍一派天真烂漫的作态,在后院花园里搭了秋千,起落间珠翠叮当作响,银铃般的笑声与墙外行人相呼应,从此许下初春的约定。
她的归家有了期许。
然而她穿过又一道庭院,却见满树银白染了星星点点的艳,雪幕遮掩里,那个未曾预想会突然闯进她生命中的人立于树下,枝头缀着茶水中曾经浮现的颜色。
她忽地放慢了脚步。
沈知弈听到皮靴踩碎积雪的声音,他伸手接住一朵飘落的梅花,转头看了宋吟秋半晌,忽地打破了雪落的沉默:
“殿下。”
他没了后文,宋吟秋却知晓他欲说什么。他的声音轻得仿若生怕惊扰了树梢的积雪,来年春天徒添些话语解冻的回忆。其实他本不必说什么,一切尽在不言中而已,这是他们一直以来都懂得的生存法则。
“嗯。”
“一年了。”
大抵是因为还病着,宋吟秋想,他的声音有些模糊。
或许记忆与当下,总有一个是不真实的吧?
此时距大夏皇帝夜宴群臣、木弦惊举荐沈知弈,恰好一年的时间。
一年前的宋吟秋并不知晓,她会在即将到来的一年里远调北疆,在这个距离京城数千里远、距离她真正的故乡或许更远的地方,兴改革、治时疫、卫山河。
沈知弈同样不曾想会与她再度重逢,其实他一直以来的愿望,不过是追随她而已。
他伸手将掌心梅花递给宋吟秋。宋吟秋走上前来,接住了那一朵春日的昭示。
他们的指尖在那一瞬间相碰,而那一朵坠下枝头的梅花便是证人。
他们有着无法诉诸于口的关系。
红梅开在深冬。
深冬过后,春日终将在枝头绽放。
“沈知弈,”一片无人知晓的寂静里,宋吟秋温声道,“年关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