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苑,谢府,长乐为数不多的亲人,是她显而易见的软肋。
宇文汲拿长乐无法,转身去这两处找找茬,甚是容易。
烛灯斑驳,照得人影幢幢,长乐浅笑回道,“那皇兄可得催礼部脚程快些,臣妹还要准备出嫁诸事,晚了,怕不得空。”
没想到长乐这么快松了口,宇文汲怔愣了下,方欣喜抚住长乐的肩膀道:“妹妹放心,婚仪诸事我让你皇嫂全程揽了,妹妹安心待嫁即可。”
长乐公主和亲的消息一出,朝野哗然。
冰封时节,坚决反对公主下嫁的奏章正如弘文馆外飘扬的冬雪一般,纷至沓来,堆满了门下省的桌案,累得负责封驳的门下给事中头大如麻,理阅不及。
宗正寺卿,皇帝叔爷爷辈的宇文德谦愤而连手上的象笏都摔坏了,扯着老迈的嗓音,字字泣血在紫宸殿前叩首,“皇上,万万不可将长公主殿下送去和亲啊,你这样置先帝于何地,置先皇后于何地,置整个大承朝的国威于何地!”
公主的外祖家,齐国公府一日三递呈希望入宫面圣,誓要阻止宇文汲这异想天开的想法。二公子谢期说,拼着自己背负悔婚的骂名,拒了弘农杨氏的联姻,也要救公主表妹出火海,圣上的女儿不就是有婚约,完美避过了和亲人选的挑拣吗?那若是他拿出早年谢皇后赐婚长乐于谢二公子的婚旨,他那公主表妹,是不是也就免于远嫁的命运。
这一点确实出乎宇文汲的意料,细想下来,可能性还颇高,毕竟谢氏作为谢皇后的母家,再次同皇室联姻的可能性极大,特别是在,贺明章还未进入先帝先皇后视野之前,属意谢期做驸马督尉,简直是水到渠成。
宇文汲不确定齐国公府是否有确凿的赐婚证据,若有,即便他贵为天子,也没理由反驳先皇后的懿旨。
好在,他有一张无往不胜的底牌。他趋步向前,作势搀扶起殿前鬓发苍白,气涌如山的宗正寺卿宇文德谦,面色沉痛:“这是长乐的意思,寺卿大人着实冤枉朕了。大人若不信,自可同长乐当面问之,朕绝不阻拦。”
寥寥几句,堵得宇文德谦、齐国公府乃至整个朝堂一干人等哑口无言。宇文德谦拊胸哭嚎,絮絮念叨“小娘子犯傻”,自去太庙哭先帝去。
同宫外的混乱相比,太极宫淑景殿中倒是井然有序,金吾卫重兵把守,朝堂上的纷争,传不进红墙琉璃瓦的宫城,长乐仍在“养病”之中,除了偶尔上门与她确定婚仪细节的冯皇后,不会再有别的访客。
婚仪定在正月二十六,诸事皆宜的好日子。
正月二十四这天晚上,正在服侍长乐卸妆的缀玉,忽然垂下泪来。
“殿下,您可真的想好了,皇上的话不能信,这一出宫门,可是永永远远回不来了。”
长乐拉她坐下,轻轻拿出帕子为她拭泪,“你看,连你这小丫头片子,都知道我那兄长的话不能信,咱们就更不能在这宫里坐以待毙了。这是一着险棋,败了,尸骨无存。赢了,将来,也是困难重重。可我没得选,缀玉,你懂吗。”
“那,裴时南裴将军,能不能信过?毕竟,您同他接触并不多,论交情,也只有和他妹妹裴姚,关系不错。”
“唔,我觉得,我条件开得挺诱人的,他应该会答应吧。”
“殿下——都什么时候,您还在这儿玩笑。”
长乐摊手苦笑,那怎么办呢,不苦中作乐,难道天天以泪洗面就是好的?
当然,长乐面上坚强,内里还是有些担忧忐忑。她怎会不知此行凶险异常,祸福难料?但她除了挺身而出保护其他宗室女子外,亦有一个非去不可的缘由。
这项缘由,她没有告诉溯齐,也没有告知裴时南,却是促使她北上的终极原因。
她始终记得,在那个改变她人生轨迹的怪梦中,殷恪曾在一坟前,流下一滴泪。
多么奇怪,缇帅冷情绝性,人所共知,何以伤怀至此?
多么可惜,梦未展示前因,仅明确了后果,殷恪选择了玉石俱焚,用身死消弭长乐一朝杀局。
长乐冥冥中有感,梦预所含细节,至关重要,如果说,先前的多番努力试水,她承接女主天下的预言,取消宇文汲徐庆业联盟,以及之后的拉拢朝臣积蓄朝堂力量,是为了自救,也是为了拯救殷恪,那么,这个坟前落泪,就是逆天改命的关键所在!
梦中有何她所忽略的细节?从梦醒那一刻,长乐一直尝试回忆,惜无所得。
直至丹厥国的请婚书呈到她面前,本不经意的她,一瞬不瞬凝视着光灿灿的婚书,兀感心惊肉跳——那婚书印绘的丹厥国图腾,据称为白尾雕,被丹厥国臣民奉为神鸟的飞禽,同梦中所见坟碑纹饰,一模一样!
前路遥遥,安危未知,但去一趟丹厥国,势在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