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招以退为进,即便他们之间坦坦荡荡,即便贺明章想过来同长乐说些什么,眼下,顾忌着夫妻情分,也要再三思虑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惋惜查案又断了一条线,毕竟,她同贺明章极为熟悉,从贺明章口中套些有用的信息,应是简单的。
柜外,贺明章尴尬极了,有些絮叨而徒劳地解释道:“怎么会,长公主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我为人臣子的,哪里配得上说相熟。倒是你们是亲姑侄儿,有什么话说起来都方便。你还是同长公主好好说叨说叨,长公主,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那个缇营卫,尤其是那缇帅,讳莫难测,却莫名对长公主示好,着实令人生疑。你多提醒长乐,让她提防着点。”
“提到这一点,说来还真是,这缇帅向来是眼高于顶,油盐不进,去年我舅舅失踪,母后托缇营卫帮忙问询,谁知他转身便禀告了父皇,惹得父皇狠狠说了我们一顿,说缇营卫办的都是大案要案,不是皇家的私兵,更不是后宫能随意调遣的。可是,夫君,你说奇怪不奇怪,近一年来,长乐姑姑出现的地方,就会有缇帅出现,这一次两次是巧合,多了,可就不是了……”
回应新昌的,是久久的沉默。
似乎觉得火添得还不够旺。新昌又补充道:“还有夫君,有一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但私心一直觉得,很不同寻常。”
“什么?”
“在九成宫避暑时,我因为头一次去,不熟悉路,有一天晚上散步回宫之时,在宫道上迷了路,却误打误撞看见了带队值夜的缇帅,他站在城阙上,似乎在远眺着什么,我有些奇怪,后来,因为祖母挪宫,那条路成了我每天晨昏定省的必经之路,一日,在祖母宫中耽搁久了,出来时天已漆黑,经过那座城阙附近时,我下意识地抬头一看,发现缇帅依旧站在那里,因为这回我对九成宫已经熟悉了大半的路,我才得以发现,他久久凝视的方向是排云殿——也就是长乐姑姑所住之宫。”
不知怎么的,闻听此事,长乐脑海中第一个出现的画面,是今夜,自己玩笑地说要殷恪白白枯站一整晚时,他那句稍显落寞地自嘲——“倒也习惯了。”
原来他那句不是玩笑。
原来,他在自己不知道的年岁里,已然隔着重重殿宇,凝望了自己无数回。
前世是,今生亦是。
殷恪,多么复杂的一代“佞臣”啊。
表面上,殷恪是醉心权术,手辖厂卫毫不在意声名的佞幸之臣,世家畏而蔑视之,百姓惧而唾弃之;
但据所行之事看来,殷恪心系边地平安,辛苦筹谋,一解丹厥之患;
关怀小民生计,泛舟江渚之上渔民作息,皆如数家珍;
不希求回报,秉公执法为平民之子平冤案;
媚上与刚硬,弄权与爱民,冷血与温情,在他身上奇妙交织,佞臣之名,似乎是他搅弄风云,心甘情愿带上的面具,一切,为了最终极的理想。
最终极的理想?所以靠近她?
她作为公主,一介女流,除了生于帝王家,还有什么?
今夜神台格外清明,下一瞬,长乐忽然懂了,是政治抱负!她出入宣室殿长大,她身背女帝预言,她是阿耶和太子哥哥政治理想的惟一继承人,选择她,是殷恪延续长历太平策,最佳之途。
无数个暗夜里,殷恪立岗凝望的,不是她的排云殿,而是帝王所在,排云殿之北的大宝殿!
所以前世,簇簇梅香里,他甘愿赴死,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如晦哥哥?”自以为摸清真相的长乐,轻启樱唇。
“恩,臣在。”殷恪闻声将头颅凑近,示意公主小声说。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长乐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得斩钉截铁。
“……”殷恪一脸莫名其妙。
同时,柜门外贺明章的声音陡然紧张起来,“什么?!也就是说,从那时起,他便关注到了长乐了?新昌,不行,此事你一定要多提醒长乐。她久居深宫,不知人心险恶,那殷恪蓄意接近她,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只可惜,我……”
已然失去保护长乐资格的贺明章倏忽顿住了话语,但似乎这样的钝痛几乎令他窒息,他深呼了口气,陷入了絮絮的回忆,“新昌,你不知道,长公主殿下,其实很防备缇营卫的,‘铁心辣手,无所不用其极’是她对缇营卫的评价,明怀太子亦曾说过,殿下常劝他多约束东宫属官,没事少招惹缇营卫。殿下甚至还常进言先皇,让他多亲近文臣,少用些厂卫酷吏,现在的,殿下,失却父亲母亲,好不容易九死一生从北地回来,又兀然被缇营卫盯上,她内心该是有多害怕阿。”
新昌的宽慰之声悠悠传来,“夫君放心,我回头再和阿耶提一提,让再给长公主身边增拨一点人手。”
“新昌,你不要多想,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会遵守我们当时的约定……”
贺明章的话戛然而止,似乎是被新昌掩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