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幽深,黑云遮天,月光起初浅浅淡淡从云缝中透出,随着叛军铁骑踏破宫门,彻底没了踪迹。
绘神楼上。
文书同紧了紧肩上斗篷,四下看看不见王希蕴,“啊呀”一声转身往内室去。
撩开珠帘,好友果然在里头,文书同正想唤她一同出去,随着走近却渐渐噤了声。
王希蕴桌前平铺着画纸,上头绘着人身蛇尾的女娲神女,看动作是在补天。
王希蕴画画时钟爱浓烈艳丽的色彩,她笔下的女娲神女腾飞空中,表情坚毅,厚重的麦色皮肤泛着光华,手臂坚实有力,高举七色彩石,粗壮的蛇尾占了近半的篇幅,哪怕背景里天破了个大洞,地面上洪水泛滥,单单看到这位女神心中惶恐便转化为安然。
文书同进来时王希蕴正拿着软毫扫漆黑的天,在她看来,这副画已经很好了,可王希蕴犹不满足,拿起狼毫细笔,蘸了赭石细细描绘女娲飞舞的发丝。
她眉头微凝,落笔轻盈,烛光在她严肃认真的脸上跳跃,俊眼修眉,亦是一幅卓美工笔。
约莫一刻钟,她终于停笔,上下端详几眼画作,嘴角溢出些许满意,放下笔去取架上斗篷。
文书同早等得不耐,不待王希蕴将斗篷系牢便急匆匆拽她到外头楼栏。
王希蕴扶住栏杆向下看去,皇族禁卫面对叛军恰如虫蚁挡潮水,连片刻都阻挡不了。
血腥杀喊沿着楼阁蜿蜒而上,却也只能摸到她的裙摆,站在她身边的同僚倚栏嗟叹,眼中是神明一样的悲悯和高高在上。
画神师地位超然,没有任何一方势力会对他们刀剑相向。
哪怕他们楼中连把防身的匕首都没有,他们的楼门不如城门的十分之一坚固,他们也是安全的,安全到让他们看戏一般看这样惨壮的改朝换代。
王希蕴一眼就看到了领在最前头的齐弈年,他的马最矫健,他的盔甲最闪耀。
齐弈年长剑直指太极殿,那里是死不退步的皇帝,将他一手养大的人。
掠过绘神楼时齐弈年微微侧脸,明明距离遥远看不清他的表情,王希蕴却瞬间绷紧了身子,一种被猎人盯上的惶恐从脚底直窜天灵,猎人盯上的不是她,而是整个绘神楼。
如果一切都有痕迹,那最早的蛛丝马迹一定来于此处。
齐弈年对绘神楼,甚至是对画神师都早有不满。
紧接着齐弈年收剑拉弓对准皇帝,一道利箭带着唳声刺破空气,任谁看了都知道,那是躲不开的一箭。
王希蕴转身阖眼,不愿再看下去。
转变却出现在下一刻,那支躲不开的箭被另一支更有力的击碎,绘神楼上众人朝箭来处看去。
不知何时,宫门外齐整的一队国军严阵以待,银粼粼的甲光波澜壮阔,在最前面的男子收起弓,用长枪指着齐弈年,冷呵道:“乱臣贼子,还有何脸面苟活于世!”
随即扬鞭向前冲去,随着马蹄奔腾长枪挥舞,那黑潮一般的叛军竟生生被他被劈开一道口子!
饶是王希蕴,看到这一幕也忍不住从心底升起一抹激动,可一旦冷静下来,就能发现男子所率军队人数并不多,哪怕势如破竹,也难挡有着巨大人数优势的齐弈年一方。
更何况皇帝亲军早已失了士气。
战败是必然的。
没多久,男子的马被刺穿,他只能落地持枪战斗,又过了一会儿,枪断了,剑也砍得卷了刃,他便赤手接下敌军劈下来的一刀,然后是第二刀,第三刀,直到他再也接不住,被数只刀剑齐齐刺穿,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弯一下膝盖。
那样子太过惨烈,王希蕴后来知晓他是皇帝第六子,名叫时遇,被外派守疆,被吓到之余,却也觉得他忠君爱国,后来她下了狱,受了无数种刑罚,偶尔也能想起这位战死不跪的皇子。
现在这位战死不跪的皇子到了她面前,纯白的披风上还留了她的黑脚印,看向她的眼神带着明显的茫然错愕。
尴尬了片刻,王希蕴率先行礼开口:“我乃绘神楼弟子,奉命来送给瑶华宫的灶马神像。”
语气温厚姿态坦然,全然不见刚刚踹门时的凶悍。
时遇默了默,也端起一副温柔态度顺着她的话道:“昨日瑶华宫的宫人都被本王遣了出去,耽误小画师了。”
王希蕴勾勾唇道不妨事,上前递过画,一举一动流畅优雅,待时遇拿稳画像,仔细将祭拜细节一一告知,时遇皆应了。
做完正事,王希蕴目光落到那块显眼的黑印上,依旧是那副沉稳的模样:“对不住,方才冒犯了,不小心污了您的衣裳,您若不嫌弃,我回楼后自会赔偿一件。”
这下时遇没有接她的话,反而看着她的脸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小画师看起来年岁不大,是住在西楼?”
问这个做什么?王希蕴拿不准他的意思,缓缓回了一句“是”。
“西楼画师一月俸禄五两半,加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