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郑屿年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凌晨的光景了,偌大的医院弥漫着酒精消毒水的味道,红色急救室的灯亮了又灭,总是有种说不出的惆怅之感。
那是沈艾第一次见到郑屿年的父亲。
郑志扬穿着得体的西装,连走在医院的走廊,也有着自身独特的高贵气息。他身上的衣服用料是极好的,不是寻常人家能用得起的,那样矜贵的一个人,就连给予人的关心也都是淡淡的,似乎很少有东西能激起他害怕失去的心理。
“郑总,您来了。”
医院的医生似乎和他是老熟人,以至见面用不着寒暄两人便十分迅速地熟络了起来。
“年年还好吗?”
“贵公子没事了,只是老毛病又犯了,我看他的情况,”医生压低声音,“估计是最近吃药没按着医嘱,加上剧烈运动和心情起伏过大,这才导致病情恶化了。”
“那就好,这孩子总是和我耍性子,难为顾医生了。”
“哪里的话,我们医院还得仰仗郑总的照拂呢。”
沈艾就这么坐在一旁,坐在班主任谢百和的另一侧。当班主任和这几位殷切谈着天时,她只能托着腮发起呆来。
在他们的口中,郑屿年是不自量力,不能兼顾自己身体状况,却还要硬是见义勇为,属于多管闲事。
“我儿子总是这样,从小任性惯了,不好意思给各位老师添麻烦了。”
郑屿年原先的班主任修了产假,这会整个一班正是群龙无首的时候,所以教导主任便肩负了面子工程这一任务。
“不麻烦不麻烦,我们崇高有这样无私勇敢的学生,是我们的荣幸,不仅如此,我们还要好好表彰郑屿年同学,让同学们学习他的精神。”
“这位同学,就是我儿子救的那个吗?”
“是的是的,四班的一个女生,”教导主任冲沈艾招了招手,“沈艾,快过来道谢啊。”
“谢谢。”
冷漠的男人用打量的目光瞥了她一眼,甚至没有分出多余的情感,以至于他的点头致意,像是一种机械的交差。
沈艾感觉自己像是大人间唇枪舌战中的炮灰牺牲品,明明自己也是这个事件的参与者,却到最后也没有资格发表什么多余的看法。
她静静地坐在旁边,听到了二人谈话的最后结果——
郑屿年暂时休学。
比起交涉,更像是郑志扬坚定自我的意见输出,教导主任听出他的话外之音,三两下就答应了。
一个父亲,为什么不让自己的儿子念书?
沈艾的心中气愤极了。
先前她不喜欢念书,是因为觉得学习很累,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每次抱着个书本啃来啃去,演算着几个数字间无穷的排列,到最后也只能落个倒数的称号。更何况,有这时间去念书,还不如去干些其他有意思的事情,总比在一个看不到的未来的学校里消磨青春要好些。
可是现在,她却完完全全改变了想法。
身逢不公,也许读书是自己唯一的出路。这样和平安静的学习环境,已经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愿望。能够靠自己踏实的努力去换取一些未来的可能性,是多么难得可贵而不可多得的事情。如若还能因此获得一些额外的成就,那本该是一生无悔的程度。
自己已经虚度了光阴那么多年,如今再看到别人活生生被剥夺去这种权利,总觉得有种抽离剥落的痛苦。
“叔叔,郑屿年成绩这么好,为什么要让他休息呢?”
听到这怯生生的女声,郑志扬总算是花了功夫仔细看清了沈艾的模样。
有些瘦弱的躯体,但是长得却高,不白,但是那种健康的肤色,头发修剪得不是整齐,刚好齐肩。五官却很漂亮,拼凑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骨相美,是个还没长成的美人胚子。
只不过配上这副分外义愤填膺的表情,怎么样都算滑稽。
自己儿子什么样的心性他还不清楚吗,能够让他折腰的,从来不是什么五斗米和金汤勺,而是真情和实意,那些虚无缥缈,但是却真实可感的东西。
“不是叔叔要让他休学的,是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上学了。”
“可是他明明就很健康啊,学习和生活上的事情,他完全都可以照顾好自己,为什么不让他上学了呢?这样休学一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继续上学,到时候落下的知识点,他去找谁补习呢?”
郑志扬笑了,没有继续与她辨是非。
“小姑娘,叔叔知道你是年年的好朋友,可是这是我们家的家事,你不用多操心。”
话外之音何其明显,沈艾作为一个乳臭未干的外人,本就没有机会去插手这大家族之间的一个小决断。
“好了,你先去看看郑屿年同学吧,听说他已经醒了。”
还是教导主任见风使舵得迅速,及时制止了这进退两难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