祾歌改了一下午的诗,还是觉得不行。所以当宫女通报太后要他过去的时候,他的脊背一下子绷直了。
他行了礼,听到武曌问道:“用膳了吗?”
“还没有。”
武曌命他坐下,又命传膳:“今晚的吃食都是你爱吃的。”
他的心放了下来。既然这句话都出现了,那么就意味着太后不会对他继续发脾气了。他笑嘻嘻地坐在太后身边,使出浑身解数撒娇卖乖,把太后逗得合不拢嘴。
武曌拍了拍他的头:“就你乖觉。”
祾歌歪着头,慢慢眨着眼睛冲她笑。
不怪他讨人喜欢,小孩本来就长得漂亮,水汪汪的琥珀色大眼睛一弯就把人心都看化了,又素来会讨巧卖乖,这种人谁能不喜欢呢?
她想起祾歌刚出生的时候,那时李贤刚被立做太子。她不喜欢这个儿子,她怀他的时候总被骂做村妇,不得以要身怀六甲陪先帝祭扫昭陵。可她前脚刚被骂完,后脚就在路边,像只野狗一样生下了这个儿子——就连村妇都能在茅屋里面待产!更别说她生完孩子还要拖着疲惫的身子去爬昭陵!
李贤不是她日夜盼望的爱子,而是前来讨债的冤家!
本来她以为还有弘儿,可李弘到底身体太弱,最终嗣位又落在了李贤手中——落在这个,只知玩乐、豢养男宠的孽障手中!
她联合三子李显将次子流放,结果李显却是个拎不清的,当着满朝文武放言要把皇位让给岳父韦玄贞,一个不入流的五品小官。她只能联合裴炎再度流放了三子,扶幼子上位。
倘若弘儿还活着,事情何以至此?
事到如今,再生个小儿子也来不及,好在她手里还有祾歌。她对祾歌极尽严苛,终于把他养成了现在这种,高荫子弟的标杆。
她望向祾歌,小少年正在拿着刀吃羊腿。长身体的孩子,又好动,一顿吃掉一整只羊腿还喊饿。祾歌吃得赏心悦目极了,他腰背挺得极直,那么油浸浸的东西,竟然能吃完之后条案袖口指尖脸颊嘴唇丝毫不脏,唯一沾了油的刀盘也被他拿蒸饼擦得干干净净,裹着羊肉片和蔬菜吃掉。整个过程寂然无声,武曌又骄傲又心疼。
有谁知他年幼时为了这样的习惯吃了多少苦、手腕被打肿了多少次!
既然你们曾骂我粗鄙,那我就教出一个让你们永远无法超越的标杆。
酒足饭饱,擦完牙后,祾歌整个人都变成了懒洋洋的小猫,有一下没一下地甩尾巴。武曌看得心情大好,冲上官婉儿点点头,立刻有下人抱来一只朱漆盒子,用红绸盖着,下面好像有什么活物一动一动的。
武曌便笑道:“赏你的。”
祾歌脸忙谢恩,揭开一看,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果然是猫。
这是一只极漂亮的长毛异瞳小白猫,武曌喜欢猫,宫里总养着几只。可他不喜欢,他喜欢高头大马,喜欢训练有素的猎豹,喜欢鹞子、猞猁和猎鹰。当下的男孩子,有几个不喜欢斗鸡飞鹰走马的?猫这种软软的小东西,怕是深闺里的小姑娘用来解闷的吧!
但是他还不能表示出来,只能欢天喜地谢恩领赏。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拒绝就是不忠不孝。当皇家的孩子真是太难了。
他拿沉香坠子的流苏逗小猫,小猫脊背抵着盒子,伸出爪子来抓。宫内外一直有传闻,说萧淑妃临死之前诅咒武曌,让她来生托生为老鼠,萧淑妃则要转生为猫,一口咬断武曌的咽喉。其实这是没有的事。太后宫里一直有猫,各种花色都有,每到春天都吵得他睡不好觉。前些日子,国外使臣进贡了新的猫来,太后还曾炫耀她的猫通人性,将猫和鹦哥儿放在一个笼子里。结果猫一下子就咬死了鹦鹉。
当时他站在太后身边,看着太后讪然的表情,都觉得尴尬极了。
武曌笑道:“给它起个名字。”
祾歌看小猫长得雪团儿一般,想了想,道:“就叫雪奴儿吧!”
正说着,上官婉儿奉上一碗汤药,祾歌起身去接过捧到武曌面前,顺势坐下来给武曌捶腿:“祖母身上不好吗?怎么要吃补药?”
武曌戳了下他的额头:“就你鼻子尖!祖母这是生你姑姑时月子没坐好的老毛病啦。月子里的病不好治,一直拖到这两天。”
她叹道:“也不知道你姑姑月子坐得怎么样,武攸暨可贴心,孩子还闹人吗。”
祾歌就笑道:“祖母不便出宫,姑姑也不好挪动,那祾歌备齐礼物去看姑姑不就好了?”
他们住的很近,就在隔壁坊。
武曌看了孙儿一眼。太平自薛绍死后,总托月子还没出,一直不大愿意回宫见她。马上要举大事了,倒不如让小祾歌去探探路,毕竟他只是小孩子,去看望姑母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祾歌露出天真的笑容,期待地看着太后:“祾歌好久没见姑姑了,祖母你就让我去吧!”
武曌拍拍他的头:“祖母这里也有些东西要捎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