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头。
狄仁杰叹息,道:“大王,你知道社稷和天下,有什么区别吗?”
祾歌茫然地看着他。他为什么要提这个?天下不就是社稷吗?
“不,天下并不是社稷。”狄仁杰摇头,“天下是百姓的天下,社稷是牧者的社稷。”
天下是百姓的天下,社稷是牧者的社稷……
祾歌喃喃地重复了一遍,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
“下官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江山代代无穷已,社稷百年一轮回。大王要想好,你究竟效忠于天下,效忠于国君,还是效忠于社稷。其实忠于谁的定义很模糊,我们在朝为官,做的就是一定程度上维持稳定。虽然我常常说,上无愧于君,下无愧于民,但很多时候,为了大局着想,不得不去伤害到一些——一些你不愿意伤害、利用的人。”
祾歌迷茫地问:“哪怕他们没有错,哪怕其情可悯、其行可原吗?”
“如果没有太出格的举动,这种人不妨放他们一条生路。”
生路?他们哪里还有生路?
那些人会断了所以苟活着的李唐宗室的生路!
狄仁杰已经能确定了。他摸摸孩子的头,怜爱地说:“你要保护好自己,只有保护好自己,才能等到将来,等到雨过天晴的那一天。如果那些……不管你要做什么决定,要去做什么事情,大胆向前走。我狄仁杰会永远站在你身后,永远支持你。”
祾歌再也忍不住,伏在狄仁杰膝盖上,“呜呜”地,失声痛哭了起来。
狄仁杰把他搂在怀里,拍着他的背,同样泪眼婆娑:“你和殿下、公主和庐陵王……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他曾经立下过誓言,绝不会让太宗皇帝的子孙再死在他的面前。可是如果真的让他在太宗皇帝的子孙和殿下、小殿下中选一个,他只能选择直系皇子皇孙。
祾歌哭到干呕,跌倒在地爬不起来。狄仁杰抱着已经快和自己一般高的大小伙子,像哄小孩一样揉揉他的头发,心一阵阵抽疼。长辈们被软禁的软禁,流放的流放,竟然需要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为了保全李唐的一点星火,向自己的族人举起屠刀。
只是想想而已,他就感觉到无法呼吸。他等怀里的少年哭够了,取出帕子为他拭泪。祾歌涕泗横流,脸上一片狼藉。狄仁杰一一帮他擦好,轻声问:“如果……如果有什么不好的想法,不要伤害自己。我去给你针灸,好不好?”
祾歌揉了揉通红的鼻头,闷闷地说:“足三里,三阴交,太冲,天突。我自己来就行。”
狄仁杰一怔。
这些都是治疗郁证的穴位。
祾歌冲他惨然一笑:“不然我为什么要找老师学针灸。”
狄仁杰心都要碎了。他很想劝小孩,不要再管李唐神器,只要保护好自己,陛下百年之后自然会还政李唐。话到嘴边,他又说不出来。
可惜了,这么好的孩子,为什么要做皇帝的孙子?
只怕——
只怕陛下也觉得他是可造之材,觉得他性情柔和,为了磨砺他更加杀伐果断,才会有此行!
但是,如果不从军,臣子要那么心狠手辣、杀伐果断做什么?
除非,她要的是另一个“武曌”,一个在她还政李唐之后,认可并且能把她的政策延续下去的,一个姓李的,作为男孩子入朝参政的“武曌”!
祾歌淡淡的声音响起:“老师,念头不要乱起。最近武三思、武承嗣都在蠢蠢欲动,而且陛下年富力强,她将来会有什么心思都未可知。”
两个人对视一眼,而后不约而同地勾了勾嘴角。
不管武曌有什么念头,百官承认他是皇帝的原因不是因为她姓武,而是因为她是李家的媳妇。因为她是先帝的皇后,因为她是前任皇帝的生母,也因为她会是将来继任皇帝的祖母。所以帮助武曌平定朝局,就是在稳定将来李唐的江山。
“我想通了。”祾歌望着窗外的嫩芽,轻轻地说,“站在朝廷对立面的宗室就不再是宗室,而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他扭过头来,君临天下地对狄仁杰说:“本王,只保护我的臣子和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