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那孩子,是一个雨夜。
美奈子喜欢雨天。
雨天因为天气原因,来的人变少,花街上人就少了,客人也少了,她就少工作一些,能出去看雨。
花街就是鲜艳的颜色交杂的地方。
令人反胃,令人作呕。
只有在雨中,一切隐没于半透明的纷纷扬扬的雨丝,她才能感受到一丝安全感。
屋子里实在太乱了。
她不想看。外面下雨的时候,一切被雨幕遮掩住了,隐秘而柔软地伸手,把她连着伞也包容在怀内。
这样的朦胧的美感。
美奈子向前一步,又一步,被雨吞噬进去。
她只有在雨中奔跑时才能感受到一种幸福而快慰的“自由”。
脚步忽然缓下来,停住了。
浅金色长发的小女孩整个湿漉漉的蜷缩在墙角。
她那双紫色的眼睛在雨中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周身弥漫着奇怪的气息。
花街上,这种事情很多。
为了被留下来,怀孕的游女打胎啊,太心软单纯的女人上当,被丢弃之后,忍痛把孩子丢掉了才能回店啊……
……什么的。
但是、但是……
这孩子绝对不会来自花街。
太漂亮了。
如果是鸨不会放过她的。
她看着她。
女孩长长的近乎纯白的金发散落在地上,沾染了泥水。纤细的长睫一扑一扑,像落在花上的蝶翼明亮柔软,脸颊上有点儿婴儿肥,十分可爱。她鼻尖、脸和耳朵都泛红,对美奈子的靠近没什么抗拒,乖巧地坐在水洼里,单薄的素色外袍脏兮兮的,像掉进河里的棉花糖。
美奈子从来没有吃过棉花糖。
听说花火大会上路边的小摊会卖棉花糖,那是一种柔软洁白像云朵一样漂亮的甜甜的吃食。
但是她从来没有吃过。
这种天气的时候往往生意不会太好,她自从做了头牌,这种时候往往是没有自由的。
……美奈子吃不到棉花糖的。
鬼使神差地,她向那个女孩子伸出了手。
那孩子脸上忽然出现一种莫名的表情,似乎很高兴,但雨从她脸上流下来,似乎她又在哭。
“……别哭。”
“我给你讲故事哦。”
雨中奔跑的女人,用力抱紧了怀里的孩子。
——她太心软了。
——不。她只是、她只是,想……
——她只是想找一个慰藉而已。
她这样想着,似乎这样的想法已经是慰藉了。
雨有些大。
“美奈子早上好。”
“早安,我的女孩。”
如往常一样,美奈子向小孩道了早安,坐在廊前看雨。
雨打湿了她的衣摆。
小孩在老鸨那头过了明路,由她取了名字,叫做澪。
咯吱,咯吱。
滴答,滴答。
陈旧的木板微微弯了一点,她坐下来,小手拉着和服的尾巴,长长的浅金色发丝泼洒到地板上,几缕盖在了手背上。
“母亲。”她这样呼唤道。
美奈子没有穿鞋,□□的足尖轻轻摇摆着,像河边的柳枝。
幼童把自己的鞋子也脱掉了,抓着鞋跟握在手里,学着母亲的样子晃着嫩豆腐一样光滑的小脚丫。
小孩子忽然抬起头。
吱呀——
院子的后门开了。
“美奈子!你这样会感冒的!”年长女性的喊声让我忍不住皱眉,“这样的话,你还怎么待客——”
她旁边的男人伸手制止了她,目光浅浅落在美奈子身上,然后露出一个痴傻的笑容来了。
我不喜欢这两个人。
美奈子起身,转过头去,浅笑着行了礼。
年长的女人想把我带走。
“我想留下她。”美奈子微笑着说,“可以么,加茂君?”
“当然可以了,小姐。”男人说,“那么,留下她吧——亲爱的,你看上去不太好。”
我牵着美奈子的手,看到那个衣冠整洁的男人微微勾起唇角,似乎很愉悦,而那个女人忍着怒气陪笑,咬牙切齿地愤恨离去了。
从他人的顺从与臣服中获得快感的人渣。
美奈子就依附他而活着。
毫无意义地活着。
不是么。
委身于这种人。
然而可笑的是,我们都以此为生。
她依附他,我与她又相互依附着。
我们都是世界上痛与恶的囚徒,不甘着以不甘为命运共生,却无法抗拒身为菟丝子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