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涌入京城的流民数量太多,实在无法安置,”户部尚书擦着额头的汗,“柴米粮油的价格飞涨,虽然臣等早已遣人三令五申,严禁囤货居奇,但那些商人,表面一套,背地又是一套,除了……”
皇帝面如寒霜。
户部尚书继续道:“除了那位夫人,她似乎早有准备,许宅如今几乎人满为患,流民们听说她愿意接济,一传十,十传百,都往那里去。夫人虽然有钱,也支撑不了几天的。”
工部尚书拱手补充道:“按照陛下的吩咐,云城失守前,臣等已经打通了南方的陆路和水路,确保相关物资的供应,至于各处的接收和分发,不知陛下打算让谁接手此事?”
“将工部的节度令牌送到许宅。”
工部尚书惊呆了,立刻颤巍巍跪下,“陛下!”
商景昭蘸墨提笔,“再挑两个得力的交接此事。”
钱谷之事素来是个肥差,不必问也知道有多少人引颈而望,商景昭瞟了一眼殿中的几位工部主事,身材不可谓不丰腴,朝廷不是没有清白的官员,但经过重重排挤遮掩,真正能上金銮殿面见君主的,其实寥寥无几。
“陛下,您允许女子读书为官,已得罪了诸位世家,他们对夫人本就颇有微词,值此危难之际,您将如此重任交与一介女流,实在难以服众啊!”
“是啊,陛下,就算您偏爱夫人,京城地方,又如何会听她调遣?”
刘本在此时沉着地开口:“如有需要,守备营愿意听夫人的调遣。”
朝堂中对于“那位夫人”心存怨气的官员何止百十,只是碍于皇权的威压而不敢直言,刘本一开口,众人都像找到了出气的靶子,纷纷调转矛头。
“刘本!你简直是黑白不分,当日,可是你的手下将她押入天牢,怎么如今反而要为她做事?”
“无论如何,那位夫人的聪慧和手段都是毋庸置疑的。”刘本不为所动,“她教出来的人,行事也各有章法,并不比诸位大人差。”
“你休要信口雌黄,堂堂七尺男儿,怎能为一女子驱使,祖宗家法在上,如若——”
“女子如何?”皇帝写完手谕,递给身旁恭候的飞泉,终于抬眼,冷冷的声音不紧不慢落在整个殿中,“祖宗家法又如何?”
满殿立刻噤若寒蝉。
祖宗家法又如何,这句话,也只有这位暴君说得出来。
他是一点也不在乎。
甚至,勾起的唇角满是讥讽,“她既无私欲,又孚民望,孤便是为了她,把祖宗家法践踏个干净,又如何。”
上官靳咳了一声,“陛下,礼之一字——”
商景昭淡漠地发问:“柔然的军队,到何处了?”
兵部尚书连忙拿起笏板回话:“回禀陛下,柔然的少狼主兀里齐率银狼铁骑驻扎云城,并未南下,反而是柔然左贤王帐下的乌速,统领骑兵两万,步兵一万,正向京城而来,方才收到消息,已到茂城了。”
想到茂城与京城的距离,殿中官员的脸色都变化起来。
商景昭冷冷问:“伤亡呢?”
“大多数百姓已经提前南下避战,但,据前线的探子回报,被杀五千人,被俘万人。乌速为人狠厉,这次抢在兀里齐之前南下,臣担心……担心他立功心切,不攻破京城,恐不能善罢甘休。”
“陛下,柔然趁虚而入,景国如今正该休养生息,不宜与之硬碰硬,不如卧薪尝胆、徐徐图之,方为江山万万年长久之计。”
“陛下正是少年锐气,迁都南下,必定心意难平,然而小不忍则乱大谋……”
“陛下!”刘本立刻跪下了,“臣已算过,在京守备营三千军,加上京兆衙门及各位大人的家丁府兵,以及附近州城可调动的军队,人数至少有八千,愿与柔然一战。”
八千对三万。
一群没上过战场、甚至可能没杀过人的乌合之众,对阵柔然的虎狼之师。
商景昭看向年迈垂老的兵部尚书,“尚书意下如何,是战,是迁都?”
“臣……”兵部尚书的声音颤抖着,“臣也认为,迁都乃是上策。”
“武将主和,倒是难得。”商景昭微微眯起眼睛,“解下你的尚书令,孤允许你告老还乡。”
满殿哗然。
官员们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目光,只有兵部尚书的脸色反而是最平静的一个,他解下腰间的尚书令,躬身,行了最后一个礼,“臣自知无才,甘愿让贤,唯望陛下为天下计,切莫因一时冲动,置景国百姓于水火。”
商景昭无动于衷。
甘愿让贤,说得倒是好听。
口口声声为了天下,为了百姓,真到危难之时,又有几人真能肩起这天下百姓。
“刘校尉。”
刘本上前一步,“臣在。”
商景昭微微抬起下颚,淡淡望着尚书令,“敢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