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踉踉跄跄爬起身,在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离开了人群。
商景昭没动。
与他无关。
似乎也不是全然无关。
景国新近与草原结盟,如果她醉死了,西域会很难办。
出于利益……
商景昭站起身,不远不近,跟在她身后。
少女一直走到没有人的地方,像是热情被掏空了,只剩下一个精疲力竭的空壳,她抱住一棵树,忽然就沉默地哭起来。
莫名地,商景昭的心口又痛起来。
他想起方才席间听到的闲聊,几个部族的勇士正讨论兀里齐的身手,称赞他“如野兽般敏锐的身手”,于是便有人提问,“什么是野兽般的身手?”
“简单来说,就是在习武中养成的一种身体本能。无论是进攻还是闪躲,都不是靠头脑,而是靠直觉。”
“你说的这种本能,我没有,但我倒是有一种本能,我能一眼区分出碗里装的是水还是酒,不靠什么颜色什么气味,一眼就足够。”
“要是这么说的话,直到今天,我阿爹一抬手我就想躲,是不是也算一种身体的本能?”
身体的本能吗……
商景昭沉默。
是什么本能,让记忆变成空白以后,身体还会有所反应?
他蹲下身,问她:“为什么哭?”
“因为我只有这棵树了,”少女的表情哀伤欲绝,“我什么都没有,只有这棵树了。”
“草原各部,三千铁骑,都是你的。”
“我不要!”她哭得更凶了,“我不要那些!我不是什么圣女,也不叫阿依努尔,放我走,放我回去工作,我要打工,我要上班……”
“……”商景昭捏了下额角,“听不懂。”
“我不要嫁给商容!难道我没有自己的人生吗,凭什么要用我去换钱啊,我也只是个普通人啊,”她抬手要擦眼泪,“毁灭吧这个世界!”
商景昭瞥了一眼她满是尘土的手,握住她的手腕,将一方锦帕按在她的眼睛上。
“你不会嫁给他。”
她攥着锦帕,像是被这句话安慰到了,激烈的情绪放缓了,哭泣也变成了小声的抽噎,“好孤独……他们都在跳舞,可我只有一棵树……”
“有我。”商景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话,“我邀请你。”
她泫然欲泣地看他,“邀请我干什么?”
“跳舞。”
她却像是受到了惊吓,连连退后,后背几乎贴在了树上,“这次,又是什么陷阱吗?”
又?
商景昭自问从未对她做过什么称得上是“陷阱”的行为,甚至,反倒是她,在高居后位时,几次三番算计着他。
“靖王殿下,哪怕一生一次,也至少向谁伸一回手吧?”
商景昭忽然想起这句话。
伸手吗……
他伸手将她恶狠狠拽起来,她没想到他会用这么大的力气,猝不及防地踉跄了一下,另一只手赶紧攀住他的肩才勉强稳住,神情变得很茫然。
“站好,不准哭。”
她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半晌,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那,我可以跳舞了吗?”
商景昭挑眉,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她很怕他。
“可以。”
然而这位出身教坊司,舞姿名动京城的林嫣,既没有跳景国的舞,也没有跳草原的舞,步伐混乱,全无章法,摇摇晃晃间,将商景昭的脚踩了无数遍。
商景昭忍耐着。
“阿依努尔,你与上官熟识么?”
“玲乐吗?”她抬起迷蒙的醉眼,像是努力地思考了一下,点头,“当然,我们是好朋友呀。”
“在我忘记的记忆里,”商景昭问,“我与她有什么仇怨?”
她仰头望着星星,顺便又踩了他一脚。
“想过了,没有。”她反问他:“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她似乎颇为热衷讽刺我。”
她哈哈大笑,“那你打她呀!”
商景昭漠然放开手。
她本就东倒西歪的身形,在失去他的扶持以后,立刻摔在柔软的草地里,她仰面朝天,没有任何爬起来的意思,呆呆地,看着满天的星星。
星星不说话,她也不说话。
商景昭将她捞起来,抱在怀里,声音冷得像要结冰,“我送你回去。”
她抬头,头顶的星星晃来晃去。
忽然,她笑起来。
“你那么在意玲乐的话,不就是想知道,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吗?”
“从前的商景昭,我行我素,才不会在乎别人说了什么呢。”
“玲乐的性格就是那样的,她不是讨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