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已经彻底被鲜血染红。
林烟的意识越来越混沌,不知道是因为麻药的作用,还是,因为她快死了。
可是,真的有作用吗,为什么疼痛还是如此清晰。
第几刀了……
第十刀吗……
才第十刀吗……
楼烦的老族长取出下一枚图腾,“乌桓。”
“等等。”乌桓的小族长站起身。
她走到祭台前,亲自拿过象征着乌桓部落的图腾。
“乌桓不需要用无辜之人的鲜血,来填补自己的愤怒,”小族长将图腾投入烈火,转身看向林烟,声音依然稚嫩,但是眼神已不是初见时的天真,“在你来到乌桓的第一天,我就已经放下了寻仇的匕首,所以,不必审判,我和我的族人永远追随你的决定。”
说完,小族长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林烟睁不开眼睛,想笑,但身体动弹不得,连笑也笑不出来。
昏倒的前一刻,她又看见高远的天,洁白的云,秋天的太阳晴朗温暖。
真好。
这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啊……
因为圣女的昏倒,台下传来不小的骚动,人群的表情开始出现不忍,像是终于意识到,以这样的肉体凡胎,承受四十余刀,是多么酷厉的事情。
楼烦的老族长没有动容,拿出下一枚图腾。
“回回。”
执行的巫师也很冷静,尽管脚下已是一片血泊,依然举起了血淋淋的匕首。
手却突然被扼住了。
这一情况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他们看见高台下,本应负责维持仪式的人,在转瞬间就被一个银狼铁骑击溃,然后一个面容苍白的、宛如大梦初醒的少年,冷冷扼住了巫师的手。
那一刻,人们也看清了他的手。
少年的腕间,牵系着一段红色的发带,似乎是动身匆忙,忘记将它解下。
发带的主人是谁,不言自明。
少年的身份,同样不言自明。
楼烦的老族长轻敲手中的木杖,“景国的靖王殿下,要来破坏草原神圣的仪式吗?”
“神爱世人,世人又可曾真切爱过他们的神?”少年勾起唇角,声音冰冷讥诮,“你们的爱,不过如此。”
“靖王是想终止这场审判,以此彰显你对圣女的爱意吗?”
“既然要以鲜血终结世仇,”少年淡淡地开口,“景国也该付出相同的代价。”
老族长的脸色变了变,“靖王的意思是?”
“还剩多少刀,我来承受。”少年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动手。”
由景国的靖王,承受剩下的三十刀?
这个方案,的确也非常合理,既然是终结草原和景国的仇怨,凭什么要用圣女一个人的鲜血,景国的人,不应该承受相同的愤怒,付出相同的鲜血吗?
那些死在景国刀剑之下的亡魂,那些无处报偿的恨意,此刻,不正是偿还之时吗?
以靖王曾经和现在的地位,都足够有资格迎接他们的审判和刀锋。
楼烦的老族长环顾台下的人群,从他们的表情里,读懂了他们的想法,沉吟许久,慢慢点头,“好,审判继续。”
巫师向众人展示了新的匕首,清澈锋利,没染上半点血迹。
然后,向着靖王,刺出了第一刀。
图腾被投入火中。
下一枚图腾被取出,“新月。”
须发花白的新月族长颤巍巍站起身,走上前,将部落的图腾投入火中。
“柔然的罪,景国的罪,对我们而言,都已经没有意义了,逝者不会再醒来,但生者必须向前。”族长的声音在此刻更加苍老,“漠北四部,不需要这场审判了。”
随着乌桓和新月的行动,不想继续这场审判的族长,纷纷起身,将代表自己部族的图腾投入火中,而剩下的,便依然化作刀锋,每一刀,都落在靖王的身上。
靖王穿着一身玄衣,血迹似乎难以辨认,但是,巫师手上的匕首,分明也不断滴落着浓稠的鲜血。
血色漫延,渐渐淌下高台。
不知道是谁的血,圣女的血,靖王的血,早就混在了一起。
因为靖王的到来而群情激奋的草原众人,在一刀落下、又一刀落下的过程中,慢慢变得沉默起来。
在靖王还是皇帝的时候,银狼铁骑夺取了景国的冀幽二州,长驱直入,兵临城下,差一点就毁掉了他们的京城。
后来,他沦为柔然的阶下囚,穿上奴隶的白衣,钉穿双腿的锁链使他无法行走,在圣女到来之前,受尽了□□和虐待。
这样的靖王,本该对草原恨之入骨的靖王,为什么会出现在高台上,沉默地忍受本不属于他的每一刀?
少年面目苍白,而腕间的发带殷红,炽烈如心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