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衾月阁,无月无星,过山风呼呼吹过廊下,铁马叮当,落叶飒飒。
凌霄和络石早被我遣去歇息,殿里的烛火去了大半,只留几盏在桌上摇曳。我用一根银簪子挑着烛芯玩,静静等待着。
终于,门外急急的脚步声,殿门哗啦被墨离推开,一股怒气带着夜风卷进殿中。
“你可有解释?”
“她打我。”
“你说什么?”
“你的夫人叫我搬出衾月阁,说是要和你一起看星星,我不搬,她的侍女便打我。”
“所以你就把她杀了?”
我抬眼看他,“不然怎样?”
“你!你怎可如此轻贱人命!”
这话我大不认同,站起身来认真道:
“我并没有轻贱她。如果我真的轻贱她,用洇焰镰她魂都散了。我只用了你们的匕首,她还能留得全魂去黄泉转世,对于我来说已经很难得了。”说到这,我瘪嘴冷哼一声道:“若是被玥哥哥知道此事,怕是连满宫都给你清了。”
“你!你们!”他的声音忽的黯了下去:“原来我们凡人性命在你们眼中,竟如蝼蚁一般。”
“那倒不是。”我仔细想了一下,缓缓说道:
“在我们阿修罗族,死亡只是转生的过程,在地藏菩萨那里销个号罢了,无甚在意。其实对凡人来讲也一样,这一世死亡不过是下一世开始,我只是送她去提前转世而已,王上真要来问罪么?”
他一时气结,盯着我的眼,轻飘飘撂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去:
“你这样一言不合便杀人,和妖孽有何区别?”
向空中不知飞了多久,直到穿过云层,高空的风割着皮肤,脚下遥远的城池仿佛夜行人看着远山的灯火,墨离和朱厌的话如出一辙,惊雷一样碾过心底。阿修罗似天而非天,男子身形丑陋,好勇斗狠,女子貌美善媚,却时常迷惑众生,坏人修行。万年来与提婆神的恶战惊天动地,以至于但凡六道中惨烈的战场都被称为“修罗场”。不过因了本性善良,信奉佛法,入了佛祖的护法神天龙八部,在六道中勉强称为善道,阿修罗杀人杀佛,其他五道背地里诟病不少,族人这些年依着族训平日只在阿修罗谷安歇,少去五道露面,跟他们当面还算客客气气。从未有人对我说过那样的话。朱厌说说也倒罢了,可从墨离嘴里说出来,我现在想来都又是羞又是怒,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没个章法,不禁狠狠说了一句:“你一个凡人,凭什么?”
眼前飘过细小的雨滴,他转身离去的画面又闪现眼前,一股凉意从心底弥漫渐渐平息了焦躁,我收了骨翼,随了冬雨直直向下坠去,耳畔呼呼风声,那些房屋光影越来越近却渐渐模糊虚幻了,我就这么穿过人世繁华,跌落进黑雾弥漫的幽冥之地。
十里黄泉路,三丈望乡台。绵延忘川水带走多少不甘的魂,浅浅一碗孟婆汤洗去多少未了的情,唯有那一片血色曼珠沙华亘古摇曳。
我隐了身形从黄泉路上掠过,却有星星点点的佛光从迷雾中洒下,路上监督亡灵赶路的小鬼忙不迭磕头,欣喜喊道:“嗨呀你们今日才算有福气的!不知哪位神佛降临,你们沾了这佛光,必定能投个好胎啦!走快些走快些!”
过了孟婆的汤铺,穿过鬼都的街市,阎罗殿的门楣近在眼前。
“站住!何人擅闯地府?”一声断喝,青烟中幻出几个小鬼,或青或紫,有瞠目呲牙的,有笑眉媚眼的,拿了各式刀枪对着我,我皱眉握着洇焰镰就要往里冲,心中一动又止住脚步,行礼道:“各位鬼兄,劳烦通报一声,阿修罗幽岚求见阎王叔叔。”
几个小鬼互相对看一眼,忽然有些惧意,一个独角大眼的小鬼用刀指了指我,结结巴巴道:
“阿修罗?幽岚?你,你可是五万年前,掀了持地地藏菩萨桌子的那位阿修罗公主?”
我脸上一热,低下头拱手道:“那时幽岚年少不懂事,冒犯了菩萨,请鬼兄切莫再提。”
“那,那你今日来寻阎王老爷是为何事?”
“为一凡人求阎王叔叔帮忙,绝不是来滋事的。”我万分诚恳道。
几个小鬼看我一派郑重,又互相给了给眼色,慢慢收了兵器围上来。
“不知哪位鬼兄替我通报一声?”我含笑一一看过去,竟有两个忽然红了脸,将目光闪开了去。
剩下几个凑上来七嘴八舌道:
“阎王老爷今日巡查去了,不在殿中,要不公主改天再来?”
“公主稍坐片刻,俺马上去寻阎王老爷!”
“公主喜欢什么茶?俺这就去煮!”
“公主要吃果子吗?上个月阎王老爷赏俺的果子俺一直没舍得吃,都藏在供桌下面,俺去取来!”
我招架不住他们的热情,心下着急,提了声音道:
“各位鬼兄,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确因急事而来,阎王叔叔不在,那地藏王菩萨在吗?”